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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营救)(1 / 2)

天是不是亮了?景元想睁开眼睛看看窗外,却没有力气。他感受早晨特有的清冽气味,感受微弱的光映照在他的额头,感受身旁冰冷的温度,一切都宣告着暴行的结束,他又熬过了一晚。手指好重,眼皮也好重,好累,身体哪里都好痛,可景元发现自己居然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男人的情绪日渐不稳定,他阴晴不定,时常分不清自己想做什么,上一秒还对景元诉说爱意,下一秒就把小孩的手臂拎起重重地摔到什么地方,强硬地分开他无力颓软的双腿,恨不得把他的灵魂也一并在性爱的交欢中彻底碾碎。男人每次清醒时都会忏悔,怪自己没有控制好发热的头脑,却又在下一次继续凌虐景元。

说实话到后面已经算不上做爱了,小孩的身上全是青紫和血痕,最严重一次他的声带都被划开了,他捂着脖子不敢动弹,在床边跪坐了一整夜。那些错综复杂如大树的根脉爬遍他的身体,这些伤往往只会停留一夜,那是男人情绪最稳定的时候,可若是伤口恢复了,他就会生气地破口大骂,说景元一定是偷偷去丹鼎司了,否则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他是不是想离开自己?景元被指责得怀疑自我,他只能无助地摇头,哀求男人不要生气他没有出过门。

最后两个人都崩溃地哭了,混乱的大脑已经分不出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什么是愤怒了。景元变得不敢看镜中的自己,只能在独处时一遍遍思考这样的生活是正确的吗,他往往感到自己是被深爱着的,但又因为这份畸形的感情而痛苦不已,可他同时深知自己离不开男人,就像男人需要他一样景元同样也深深需要男人,如果把他们分开比死了还要无法接受,这样病态地纠缠在一起每天都像活在天堂和地狱的夹缝里,他一边渴望,一边恐惧,一边在高潮中到达极乐的巅峰,一边崩坏地想着要不索性被杀死算了,浑浑噩噩惶惶终日,竟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时间不会为某个人停下脚步,日子总是要过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一直,永远地…

“元元,元元。”

景元听到有个声音低低呼唤着他,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自己,似乎很大的风声,呼呼地刮过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这才后知后觉有人正抱着他在空中飞速移动游走。他的身体比之前好上不少,起码没有那种被压路车仿佛碾压过的感觉了,景元努力把眼睛眯开一条缝,这个角度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发声者的一点下巴,隐约眼熟。

那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似曾相识的声音,只觉得熟悉,但再多,他也想不出来了。风好大,好冷,好想睡觉。小孩把自己的身体往里缩了缩,那人抱得更紧了。

很快两人落地,景元被他抱紧钻入一个屋子,平放在床上。那人总算有时间细细为景元治疗,他的手颤抖着检查着每个地方,四肢、乳房、内外阴、臀部、肠道,有的地方已经靠景元的自我修复能力治愈了,有的则还处于肿胀流血的状态,他看着看着低下头流泪了,手里却不敢停歇,一刻不停地治疗小孩的身体。景元有了力气,也不再闭目养神,而是睁着眼睛看眼前的男人,他面无血色,泛着病容和疲倦,时不时咳嗽几声,注意到景元看着自己时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好眼熟,好眼熟,景元目光直直看着那双青蓝的龙角,被搅成肉泥的记忆总算翻出什么,龙角,长耳,是饮月君。他没什么反应,只想着为什么要带自己出来,他想回家,好想回家,现在就想回家。

阴穴里面涌出的液体红白黄混杂在一起呈现出又稠又稀的状态,腥骚味一下子弥漫开了,这幅样子放在景元身上是丹枫想都不敢想的,小孩被他们保护的极好,每次训练受伤流了血都会被白珩举高高玩痛痛飞走了的游戏,应星抱怨说景元这么点大放在短生种里都是还在玩旋转木马的年纪,怎么长生种反而天天剥削他,镜流只会拿出药水给景元的伤口细细涂上了,才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说你别老把景元当普通小孩,如今他已是云骑军的一大战力,受伤自然是躲不过的。

当然,如果能保护自己是最好的。顿了一下,镜流还是开口嘱咐景元,摸了摸他的头。景元其实不习惯被这么过度关注,但他毕竟是被家里人和这四个大人宠着长大的,小孩应了一声就搂着白珩的脖子往她怀里钻,被狐女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贴来贴去。他看到坐在一旁的自己也偷偷笑了,却还是故作不在意地低头看书,嘴里念叨着我平常不在你身边不能时刻为你疗伤,下次还粗心受伤可就要打屁股了,吓得景元缩在白珩怀里不肯露头,应星忍不住回嘴你该不会就是想打人家屁股吧,难道是龙尊大人的小爱好?

好吧!放开那个景元,让我来!

几个大人笑作一团,白珩抱着小孩说元元乖我们不跟坏叔叔玩,一溜烟跑走了。五个人手牵着手一起作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他们三个人没有沦为被支配的傀儡,景元没有被当成性奴圈养在房里不见天日,他心疼的孩子,他关爱的孩子,他优秀的孩子,那样天真的纯善的,为他人着想的景元如今被玩弄得胸口挂着两团肉,下体也熟烂得宛如荡妇,淡漠地注视着窗外。

丹枫突然感觉恶心,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扶着墙体忍不住吐了,酸水控制不住得从他的指缝间倾泻涌出,他呕得仿佛能把灵魂也吐出来,生理性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应星的那一剑搅得他内脏破裂流出,逼得丹枫在海里昏迷了几日才恢复了半数力气,他在温暖的海水中随波逐流,一日心口的巨疼强行唤醒了他,丹枫挣扎着往上游,破开水面大口喘气,才意识到自己为何在此。

景元有危险,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硬是上了岸,靠近海附近的人已经不太有自我意识了,木偶般在沙滩上游荡。怎么、怎么会这样?沉睡几日,罗浮怕是有不少人已经陷入了这种状态,他是持明龙尊,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身上的违和,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人们被夺舍般按部就班地行动着,混在人堆里与其他正常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一个人怎么能与这么多个体对抗,更别说下死手,那都是他的同胞,他的血肉,他的战友。

丹枫隐匿了身形,躲在暗处观察几番,发现这些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这不像岁阳附体,反而像某种天外奇物作祟。心里有了猜想,丹枫想到一个人,一个对奇物了解甚广的人,阮梅,天才俱乐部的成员,对生命科技颇有研究的博士,她是仙舟人,时不时会在几艘仙舟上来回跃迁与各路学者交流学习。

丹枫又一次深深感到无力,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持明龙尊,掌握化龙秘法的一介持明人,他不能全知全能,不能天降神兵,不能想当然地想出手便出手。如今大局当前,就连镜流这种意志坚定的战士都被控制,他不能拿所有人的命不当回事,在确认发生什么前丹枫都无法打草惊蛇。所以他只能自己立刻出发去寻找阮梅,好在她恰巧就在罗浮仙舟的另一端,丹枫心慌的厉害,请求她帮忙判断事发原因,阮梅是个聪明人,听闻事态发展几乎立刻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那奇物名为人造生态球,它是一个活物,同时又有其他活物寄宿在活体奇物之中,形成一种扭曲的共生关系。其作用就是帮助拥有者控制他人,最后将控制者也一起吞噬殆尽后就去寻找新的目标,这个危险物上次确实在罗浮周围的宇宙遗失了,他们都以为它还在太空里飘着,也没来得及去找,结果居然被仙舟人捡到了。

“不能再等了,这事必须立刻禀告元帅!”丹枫的手有些发抖,他还有那么多朋友被禁锢着意识,他几乎不敢相信景元他们生活在一种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不能直接对主体下手吗,如果他死亡的话其他人不能恢复神智?”

“不可贸然行事,那奇物被主体操纵,若是直接强攻激怒了他,怕是会激化他的恶念,到时候被催眠的那些人也许会永远失去意识,又或许会爆体而亡,你承担不了后果。而且别忘了那是活物,寄生了控制者,你就算杀了他,砍掉他的头,奇物也有办法短暂地延长他的意识,好让他带着所有人一起陪葬。”阮梅警告丹枫三思而后行,无数人质被一根蛛丝吊在空中摇摇欲坠,这种大厦将倾,如履薄冰的境地,压力前所未有地袭来,到底如何是好,到底有什么万全之策,他只觉得脑袋混乱一片,几乎要成浆糊,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保全所有人,到底要怎么做,他可是持明龙尊饮月君,如今却被一个奇物束缚了手脚,全然忘了有些奇物多么危险,甚至连毁灭星系也不在话下。如果景元在身边的话他一定会拍着胸膛说没事我来想办法。

景元比他聪明太多了。想到这丹枫无力地捂住自己的头,景元他还在那里,等待自己去救他景元丹枫放下手,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好像就是从景元的身边人开始,有人开始行动怪异。目标是冲着景元来的,而不是景元被无意间牵连下水,他总是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人这么对那个孩子,但

丹枫告诉了阮梅自己的顾虑,她想了一下,开口:“如果真如你所说,他或许就是主体的主要压迫对象,我们不知道他的动机和事件起因,但如果我们想办法切断那孩子与奇物的连接,或许就可以从内部击溃主体。”

“饮月君,你去把他带回来吧,之后的事我有把握。”

他听到她这么说,迫不及待地转身前往景元的住处。

就这样,他终于能没有顾虑地把景元带回来,得到的却是一副历经了磨难的空壳,丹枫把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干净净,如果能发现得早一点,如果他能强大一点。他呆呆地坐在房外的石阶上看海,阮梅抱着乐器走向他,淡淡地注视着丹枫:“别颓废了,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进屋吧。”

景元盖着被子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听到脚步声他才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丹枫和阮梅,他没有两人预想中的激烈反抗,没有像其他催眠的人一样大喊大叫,阮梅觉得这个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丹枫却舍不得他痛苦,在事情解决前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当然再好不过了。对此阮梅叹了口气,她不好插手几人间的感情,但是针对催眠她还是有点措施。

女子唤出一把乐器,拨弄几个音符,景元听了突然皱起眉头,他死死盯着阮梅手中的琴弦,有些烦躁地一把抓起枕头向她砸去,丹枫挡下后抱住小孩乱动的身体,他不停挣扎扭动着,仿佛两人是会谋害他的凶手,最后咿呀地摇着头,想从他的怀里逃走,见状阮梅更加确信景元被催眠之深,她想方设法地将暗示融进琴音里,手指极快地弹奏曲调,那声音不断提醒小孩在一个错误的世界,所有东西都是错误的认知,快醒醒,快醒醒。

丹枫见他那么痛苦,心里绞痛不已,恨不得代替他受刑,红着眼圈把半身赤裸的景元抱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散乱的白发,哑声说元元不要害怕,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们以后和你应星哥哥白珩姐姐镜流师傅一起出去玩,我们去做巡海游侠吧,你不是最喜欢坐星槎出去玩吗。

他絮絮叨叨念着,景元像一棵在寒风中左右摇摆的小树苗,抖个不停,大脑要炸开一般剧烈翻滚着,他感觉那音乐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正硬生生把他的脊柱从他跳动的血肉里慢慢拔出,比砸在玻璃堆里还疼上一百倍,比被爱人用憎恨的目光注视还疼上一亿倍,他身体里层层叠叠堆积的伤疤正飞快地撕裂开来,景元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尖叫了,他已经粉碎了,融化了,肌理和骨头被磨成屑了,整个人都不存在了。但即使精神上冲击再大,他依然完整地被丹枫抱在怀里,那怀抱好似无数把利刃要将他凌迟,那旋律有如压路机不顾他的挣扎来回碾压,小孩已经被疼痛压垮了,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硬是逼着自己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

“枫哥痛”琴声戛然而止。丹枫揽着仿佛从海里打捞起来一样大汗淋漓的景元,手心早就被自己的指甲掐得鲜血直流,他看着小孩因为过度疼痛反而有些清明的眼睛,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阮梅上前掀开景元的眼皮看了看,说这个方法有效,但是一次性从根部解决过于激进,小孩的身体受不住,弹半分钟就到极限了。

原来只有三十秒,他却仿佛受刑了十年那么久,不要,不要这么对他,好痛,太痛了。景元抗拒得攥紧丹枫的袖子,他大脑耗尽最后的力气飞速运转着,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的,好可怕,为什么不放我回家。仅仅过了不到一秒,景元就想出了对策,他生怕女人继续弹奏,只好压下惊惧,乖顺地依偎进丹枫怀里,露出亲近的神色,他甚至主动蹭着那人的脖子,示弱地哀求:“枫哥,你去找师傅他们吧,我想起来了很多东西,想自己一个人捋一下,我待在这边等你们把应星哥他们带回来。”

小孩主动靠近自己的行为让丹枫有些惊喜,但是他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正想拒绝,阮梅却按住丹枫的肩膀,摇摇头。

对啊,景元被他带走本来就打破了一池僵水,主体发现小孩不见了肯定会发了狂地找他,拖延的每一天都是对所有人生命的不负责,见景元恢复了意识,两人没有半分休息时间,尽可能地奔跑起来。丹枫不得不把景元留在这里保护起来,他的手摸了摸景元汗湿的额头,强忍着留在他身体陪伴他的冲动,匆匆给小孩套上衣服,锁上门快步跟着阮梅离开了,只要把镜流、白珩、应星唤醒,接下来的事就好处理的多了,他们必须和时间赛跑,把所有人从这场噩梦解救出来。

见没人了,景元缩在床上打着颤,在陌生环境得不到安全感外加受到近乎死亡的威胁,他因为极度恐慌而脱力的手慢慢地攥紧身下的被子。想回家的冲动再一次塞满他的大脑,阮梅的治疗或许确实有用,景元现在或许确实已经逐渐摆脱了催眠的束缚,但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地想回到家,想回到男人的身边,有人想否定他的感情,他的执着,他的一切,如果那些尖利的爱和刻骨铭心的痛全是虚伪错误的那又与把景元整个人否决有什么区别呢?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抱着头从床铺滚落到地上翻滚抽搐着,手慌乱间碰到一根滚落的簪子,景元握住簪子用力划开自己的颈侧才好平息那种四处乱撞的痛苦,当他的精神已经崩溃得要受不了时就只能伤害自己,才好把心里即将满溢而出的伤疤嫁接到更容易接受的躯体上。

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爱人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景元握着簪子打破窗户,像只追寻自由的小鸟,义无反顾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我回来了,哥。”景元站在门口,呆呆看着一团乱的房间,男人癫狂地把各种东西都往地上砸,往墙上砸,他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景元只感觉自己被非人之物盯上了,寒毛直竖,那绝对并非正常人类,而是扭曲变形宛如怪物的脸,像生态仓里的小生命,皮肤下有异常的鼓动。景元没有退缩,合上门向他一步步走去,男人一把将景元拉过来摁到在杂物上,病态的眼睛对上了他暗沉的金色瞳孔。

危险,危险。景元的脑子里爆出巨响,警报声不停歇地往他的耳膜里灌,促使他不顾一切地逃跑,但是他做不到。景元颤抖着手环上男人的脖子,把头贴在他颈间。

“你离开我为什么小元”他说话颠三倒四,让人一下子捋不清逻辑,景元好像听懂了,他摇摇头,更加抱紧男人,瘦弱的身体在冷空气中抖动着。

“回来离开为什么走”男人的手指环住他的脖子,不是情趣,也不是恐吓,而是真的下了死手,他感觉那个人正在和其他催眠体交战着,只要动动神就能让那些被催眠的家伙自相残杀,但是男人没有那么做,他只想和景元一起永远睡下去,不要再清醒过来了。

我要死了吗,景元迷迷糊糊地想着,或许是要了吧。他在濒死的时候反而恢复了些理智,能更直观地凝视男人的五官,他的脸也不再扭曲了,而是恢复了平常那副文静的样子。

“”男人开口说了什么,小孩努力去辨别,突然睁大了眼睛。

“离开我小元”

“为什么回来快走”

景元突然有了力气,他看出了男人的口型,看出他在疯狂地对自己呐喊,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离开我

他抓紧了一直攥在手里的长长的发簪,那是丹枫向应星学习后送给景元的。景元不懂他的想法,他没有那个阅历,也没有知识作为底气铸就自己的观点,他只是默默地安静地看着丹枫的眼睛,四目相对后景元本能地察觉到男人想要离开的决心,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

丹枫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氧气,他们背着镜流偷偷见面,即使周围长辈默认两人的亲近,敏感多疑的镜流依然反对任何外人试图夺走她的家人。他也试着想将景元拖出泥沼,却无奈的发现还未成熟的自己也不过只能把他从一个泥沼拖入另一个泥沼。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更何况丹枫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空有一身改变故乡的抱负,却未曾亲身走出这片小地方。

未来会发生什么都尚未盖棺定论,人的初心是很容易变的,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对景元许下承诺,他会回到他身边,会让镜流放下成见,会让村民不再寄希望于虚无的神明,会牵着景元的手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任何一处他想要行走的地方。景元用力地点头,突然又抽噎起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就像分别后就无法重聚一样不愿松手,如果这是丹枫向往的生活,那他就支持,男人想翱翔、想不顾一切地高歌、想对一些既定而陈旧的东西说不,这很好,景元想开口祝福他,可是话到嘴边只有苦涩的哽咽。

其实很孤独,很寂寞,很不甘心身体的病弱,很痛恨无力的自己,如果洞神真的存在,求求祂将自己治好吧。

丹枫没有进一步触碰他,两人温存后他很快就离开了村子,后院里也就没有人再与景元说话了。他时不时会寄信回来,里面有很多拍立得照出来的相片,向小孩展示大学的生活,景元从中汲取温度,迫切期待着与丹枫重逢的那一天。

与此相对的是镜流越来越着魔了,她甚至相信姐姐可以起死回生,现在正为了祭祀每天不回家。景元其实早已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但也深知小姨的执念似一道魔咒,日夜折磨着她,他有些想劝镜流停手,但又有什么路呢,景元自己都病恹恹的,能活着都尽全力,更别说花力气开导别人了。在他心里,神也好鬼也罢,只要能让镜流恢复正常,让丹枫早日回家,无论代价是什么都没关系。

应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他是医学专业的毕业生,四处游历帮别人看病,偶尔路过后发现村子里不少人精神方面都有不对劲才决定留下来。景元知道村民瞒着外来人,不告诉他洞神的事,生怕自己的神明被陌生人祭拜会破坏了风水,甚至想把他找理由赶走。而应星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不能放着潜在病人不管,村长没办法,只好把景元这个治不好的病秧子推出去挡枪。

没了丹枫这个有些话语权的高材生庇护,镜流又神出鬼没,景元只能乖乖听医生的话,做了很多检查。好在应星不是那种登徒子,从来没想过借机揩油,他总是能收到一些人暗示而暧昧的询问,大抵无非是问有没有借机碰一碰景元,毕竟他是出了名的漂亮,又没人给他撑腰,只要不破了身子,在丹枫回来前把玩一番再好不过。

应星非常反感这种言论,他不认识什么丹枫,深知这种语言攻击对小孩来说是无妄之灾,不自觉地护起景元,把他当作妹妹看待。镜流就是在其间与他认识的,女人对景元的保护欲让应星对她的初始印象其实并不差,只是他隐约觉得镜流的眼神和村民的很像,那种无力的绝望的、狂热的炽热的、充满敌视的目光让应星觉得不自在,但终归还是医生的道德占了上风,他顶着若有若无的压力给景元断断续续吃了很多药,却迟迟不见起效,最后只能归于是先天原因或心理问题。

期间他对村里的习俗表达了不解,中元前后10岁以下25岁以上的村民都集体消失了,而景元还安静地坐在院中发呆,像固定地点会刷出来的固定npc。他想与他拉近关系却屡次碰壁,小孩不愿意打开心房,而应星既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侦探,只察觉到怪异是没用的。

外来人被禁止进入后山,应星明确地看到山上有很多人活动的迹象,但这牵扯到民俗问题,他一个治病的外乡人自然也不好插手。景元见他在本子上记录相关的事,轻声告诉他这是大家在祭拜洞神,应星再想问景元却不敢回应了,只是呢喃着枫哥会让大家都振作,阴霾会褪去,苦痛会消散。

那一天应星正琢磨着让传媒大学的朋友去查一查洞神相关事宜,就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聚在村口吵闹,应星连忙赶过去查看发生了什么,就见几个人捧着骨灰盒哭,有人穿着黑西装有人穿着白衣。再仔细一看,一个黑发男人的脸印在上面。

没由来的,应星突然想起在景元的书里夹着两人的合照,那个男人和眼前盒子上男人的脸重合在一起。

丹枫意外去世了。

有人说他是出了车祸,有人说他是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了头,有人说他是一脚踏空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池塘,总之一切都结束了,被村民寄予厚望的丹枫被装进小盒子草草地送了回来。

人们七嘴八舌抱怨他命不好,如果不去上大学也不至于落得个身死他乡的下场,这样一来他当然也无法衣锦还乡给村民带来利益,就连祭祀主持都少了接班人。只有丹枫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他们佝偻的背更加弯曲,几乎要垂到地上了。

应星感觉天旋地转,他的脑中浮现了景元的脸,少女等待许久的人如今就这么潦草地死了,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甚至不敢想象对方听到消息后崩溃的表情。男人的脸上流下几滴汗,他透过起起伏伏的人头看到镜流也混在人群里,她的神色很是复杂,如释重负的放松、难以掩饰的狂喜、大厦将倾的焦躁、一丝微不可察的难过与惋惜。

他觉得镜流是个矛盾的存在,她明明本性不坏,却总是抱着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就像现在,应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悲伤,可似乎有一股力量控制了她,逼迫她站起来,用那种冷酷的漠然的态度面对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尽管丹枫也是同景元一样从小被她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孩。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冷冰冰地宣布了此后再无丹枫的故事,这个名字就像无数个短暂存在过的生命一样封存在村中的坟墓,无论他生前是否耀眼,是否罪恶,是否有感情,是否帮助过他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再有未来了。镜流拨开人群,平静地扶起哭得蜷缩起来的丹枫父母,轻轻开口请求众人:“不要再说起他了,会扰乱元元的情绪,你们也不想短期内有人接连死去吧,折了村里的风水,报应会找上所有人。”她隐晦地掩去洞神的名讳,却足以让人面色惨白,一牵扯到自身利益,吵吵闹闹的人群一下子作鸟兽散开了,就算想嚼舌根也只敢在心里念叨,谁不知道镜流是个疯女人,发起疯来几个大汉都控制不了她。人们从应星旁边穿过,脚步凌乱,卷起一阵阵风,他还无措地愣在原地,被镜流冷漠的一眼看得寒毛直竖。

此后再也没有人提起丹枫的名字,大家默契地装起傻子,景元依旧窝在树荫下看书,时不时伸长脖子对门口探寻几番。

别看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应星想这么说,可他知道精神支柱对病人的重要性,如果可以,他比谁都希望丹枫能活着。镜流并不在意丹枫,她只是每日给景元熬着汤药,可小孩收不到新的信件,当然会越发焦虑。

有一天景元实在没憋住,端起药碗抿了一小口,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吐了,呕吐物喷溅在桌面上,全是辨认不了的糊状物,一股股沿着桌子边缘淌下来,牵出长长的粘丝。镜流的脸色很难看,她日夜供奉,借得洞神眼睛,抓的都是灵丹妙药,熬了小半夜才把固体煮化,让小孩辨别不出原材料的成分,如果他不愿吃这健康长寿药,岂不是触了仙家霉头?可景元实在是下不去嘴,他捂住嘴巴往楼上跑,镜流一把扯住他的长袖想把他拉回来吃药,那人却扭身一躲,一溜烟窜走了。

他锁住房门大声向镜流道歉,女人拍着房门气急败坏地叫着让不听话的坏小孩出来,他不敢泄力,即使没什么力气,依然撑着木门不敢松手,“再喝这种汤我真的会死的,求求你小姨不要再用那些东西来做药了!”

“你懂什么,我那么辛苦跑前跑后不还是为了你的身体,你为什么不能再懂事一点呢?再说洞神大人会害你吗,乖,元元,快出来把药喝了。”她尽力克制怒火,转而温柔地哄骗景元出来,只得到更剧烈的抗议。

“可是我做不到,我一喝那个就想吐!”他用手背抹着脸上湿漉漉的液体,想起丹枫走前温和的脸,那个时候因为丹枫一家人时不时窜门和镜流走动交流转移她的注意力,女人还没有那么狂热地追求鬼神,自然也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药品,丹枫上学后镜流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丹枫哥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给他继续送信了,过年也不见他回村,哪怕一条新消息都没有,想起那一天不算愉快地道别,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吗?是模糊的性别,是孱弱的身体,又或者是单纯地把他当成累赘了?

“你太自私了!为什么不能多为别人着想呢?你想想我,如果你死了我要怎么活?我有什么脸面对你妈妈?对了,丹枫,还有丹枫,你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多喝点药呢?景元你快把药喝了,你不是想撑到丹枫回来的那天吗?喝啊,你快喝啊!为什么不喝?景元!你给我出来!”

他抵着房门抽噎,门外人从拍打逐渐变成用脚踹门,隐藏在幼年时最深处的恐惧把景元拉回多年前生母自杀的夜晚,镜流发现了不对,也是这么发狠地踹着木门,门后吊着两个不动的人,质问、哭求声灌入他的耳朵,让几岁的小孩从此再也不敢抬头看房梁。

最后还是镜流用锤子砸烂了门锁,把他强硬地拽了下去。百般不情愿,景元最后还是被摁着头将药喝完了,镜流冷着脸摔门而去,似乎在恼火外甥的叛逆。他扣着嗓子,对马桶呕了半天,只吐出些许胃酸,那种黏腻的口感,腥气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他感觉自己由内而外也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是死亡在注视着他。

丹枫哥,丹枫哥,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只能看见一张扭曲模糊的面孔。景元伸出手想触碰那片紊乱,像抹去脏污一样擦去附着在脸上的乌云,露出清丽明媚的五官,即使因惨白的脸色和病态的倦容显得柔美,却依然可见未来的俊朗。

不应该是这样,他不应该长这样。

景元突然觉得陌生。指腹没有触碰到冰冷的镜面,就像是碰到温暖的皮肤一样,镜子里有人扣住他的指缝,轻柔地带着他的手复又拨开云雾,露出一张更女性化的脸,丹枫就站在她的身边,两个人抱在一起对景元笑,像炫耀,像嘲笑,仿佛他们天生如此。

不要,不要,连丹枫哥也要抛弃我吗,可我是女生啊,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景元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丹枫控诉着,家庭的压迫只是诱因,竹马躲避闪烁的目光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这一刻景元的脸与镜流的重合在一起,像极了命运的捉弄,他们在舞台上一遍遍上演历史,走向既定的结局。

景元看不到,看不到奇迹,看不到往日的镜流,看不到丹枫许诺的未来。日复一日衰败的身体再也说不了谎,长生药一开始只是他为了哄镜流安稳才蒙骗她有用,无非是心理作用,可女人早已陷下去了,她固执地认为是药效还不够,因为她说自己亲眼看到了洞神显灵,祂如此仁慈、如此亲切,像她姐姐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眼皮,擦去她眼里的浑浊,见得一片光明。

景元是病入膏肓,但不是没救,只要再坚持一下,她一定能为他寻来真正的药材。锅盖一定会被顶得翻滚,但只要死死扣住锅,里面的东西就不会挣扎着跑出来,她会割开它的喉咙,剜去它的四肢,眼泪汇为汤水,炼油凝成药膏,骨粉磨作调味,血肉交还天地,如此一定能制得最后的补药,景元服下就能恢复健全的体魄,她的姐姐便不会责怪她,死后灵魂也将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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