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氏掌家的年轻家主,大理寺少卿晏容时……行七。
“咄咄奇事!”
“你们可听说,就在江宁府地界,信国公世子名下的一处宅子没了!”
“嘘……听说是个金屋藏娇的宅子。整套家具细软布置妥当的上好宅院,才把美人安顿好,一夜之间,家具细软俱都还在,人和宅子没了!两扇大门横放地上,满地砖石青瓦,八根横梁木整整齐齐在庭院里排成两个‘井’字,里外拆了个干净利索!”
“天下之大,竟有如此奇事!人跑了不稀罕,整座宅子都给拆干净了,多大仇多大恨这是哈哈哈哈……”
“缉捕文书已经下到江南各处县镇了。信国公世子重金悬赏,秘密捉拿逃犯,严令务必把人生擒了。啧啧,小弟有个县衙里相熟的兄弟说看到画像了,好生标志一个小娘子……”
酒楼闲客正吹嘘时,视野里骤然出现一截嫩藕色的雪白手腕。
视线连同说到半截的话头都不自觉停住了。
江南水乡多行舟。河道纵横阡陌,覆盖在州县大地,仿佛渔网般细密交错。许多酒楼茶肆就建在临河边,客人凭栏眺望,河道里的船只络绎不绝从酒楼下驶过。
一列商船悠然顺流而下。
船头旗帜招展,数十只商船队伍,整齐露出大而醒目的 “叶”字商号。
水波倒映到中央最大的一只商船上,波光粼粼的光亮处,竹青色垂帘从里掀起,阳光下露出一截嫩藕色的皓白手腕,往岸边招了招手。
“鲜脆菱角来一包。”
岸边叫卖菱角的女童追着商船小跑,利落地抓一包菱角扔去船上,脆生生大喊,“承蒙惠顾十文整!”
哒,一小包铜子儿连同荷包扔回岸上,“拿着。”
女童眉开眼笑,捧着荷包欢喜道谢,“谢叶娘子赏钱!”
商船队伍顺流而下,前后竟有四十艘之多,清一色打出“叶”氏旗帜。
如此气势惊人的船队,河边路过的行人商家,谁都要停下多看一眼。
“叶家商队。”
河边酒楼喝酒闲扯的几个行商早忘了刚才的话头,话锋一转,顺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叶”字,继续往下扯淡。
“江南这两年新兴的商号。兄台可曾听说,叶家领队的商头,嘿,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叶家的当家小娘子,声名如雷贯耳,江南两浙一带走商的大小行商谁不知道。
“这趟运的什么重货呢。看那些船的吃重,几乎浸到水线了。”
“叶家做布帛生意的。还能运什么,满船压舱的绢匹。有钱哪!”
——
被众人议论纷纷的叶氏当家小娘子,叶扶琉,如今就坐在船舱里,斜倚着凭几,有滋有味地吃着新买来的菱角儿 。
雪白纤长的手指头动作极灵活,片刻就剥开一堆,面前堆起大堆的硬壳。
叶扶琉自己吃够了,才想起对面的来客,把剩下几个菱角儿意思意思往前一推。“天气热了,有劳沈大当家跑一趟。你也吃点菱角儿,降降暑气。”
坐在对面的来客是个斯文白净的男子。谈吐温雅带笑,看起来极好脾气的模样,接过菱角儿剥开,并不自己吃用,反倒把雪白的菱肉放进叶扶琉面前的小瓷碟里。
“君子不夺人所爱,叶小娘子慢慢吃。吃好了我们再谈不迟。”
谈什么?当然是谈生意。
今天坐在叶扶琉对面的,正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沈氏商队大当家,沈璃。
本朝律令,行商者不得穿五色华衣。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京城定下的规矩到了大江之南,行走江南两浙的巨贾们讲不讲朝廷规矩,要看各地风气和自家良心了。
沈氏商队的大当家沈璃,今日就穿了身精致华美的天青纱罗,从头到脚一副贵公子穿戴,指骨斯斯文文拨弄着桌上的一小块青砖。
清洗干净的砖面上,显出精美的人物浮雕。
沈璃是个识货的行家。略拨弄几下,露出满意神色。
汉砖。
秦时明月汉时关,千百年传唱下来,抛开故事情怀,在商人眼里只化作值钱的四个字:
秦瓦,汉砖。
拥有千年历史的汉砖,每一块砖石都绘制彩绘和精美浮雕,是历朝历代文人雅士追捧的贵品,有价无市。
叶扶琉就喜欢做有价无市的稀罕生意。
大雍朝商业繁盛,叶家的商行招牌这两年在江南打得响亮,生意风生水起。但叶扶琉主要做的,却不是刻意传扬出去的布帛生意。
布帛绢匹只是顺带的。
她行商的老本行,和普通行当稍微那个……有点不一样。
“最近听到一桩奇闻。江宁信国公府的祁世子,名下有处宅子被人连夜拆个精光……”沈璃屈指叩了叩汉砖,“怎么,是你的手笔?”
叶扶琉叼着菱角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漫不经心问了句,“货如何?”
沈璃笑了下,便不再问。打量清楚了汉砖,轻轻放回桌面,“这批汉砖是好物。但叶小娘子的生意做得不地道。”
“生意走的是和气生财道,讲究个畅通顺遂。手上现货的来路,沈某按规矩不多打探。但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州县衙门接了上头的缉捕文书,各处都在设关卡抓人,你弄来的这船汉砖,叫我怎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