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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直到黑暗也微笑起来 彩蛋:写给你的诗(2 / 2)

“我好高兴呐,老师。”暮怀君今天说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话。

“高兴就好。”

“你呢,老师?”

“我…也很高兴。”

“太好了!”暮怀君抬头看路遣,皱着眉头露出怀疑的表情,“真的假的?”

“真的。”

“嘻!”暮怀君又跑去前面,这回他是去买杂粮的地方,把手伸到大米里搅和。

白色的米粒,发出细细的声响,是沙滩,是山丘,是云朵的尖儿,是珊瑚的碎屑。暮怀君专注地,用手抓米,抓起来,撒下去,又划出一个个漩涡。

“好了,别玩了。”路遣瞥见暮怀君不自觉的狡猾的笑,“糯米也不能抓。”

“这是糯米?”

“嗯。”

暮怀君就看着这些米粒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想买这个。”他抬头看一圈,问:“服务员呢?”

路遣指了指旁边的白色塑料袋:“怀君,去拿一个袋子。”

“哦,好。”

“你是想要这种米?”

“嗯。”

暮怀君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该自己装的,于是无意识地拿手往嘴上戳戳,希望路遣不要发现他的无知。他拘谨地低着头,看路遣装米。

路遣只装了一点,就把舀米的量杯递给暮怀君:“你也试试吧。”

路遣总是那么细心。

“嗯!”暮怀君看明白了,有底气地说:“买多少,装多少。”

“嗯,接下来呢?”

“称重啦,我知道!你为什么笑,你在嘲笑我?”

路遣摇摇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嘲笑你呢?”

暮怀君有些脸红:“你是笑我不会买米。”

“我是因为开心才笑的。”

“原来你也是开心的呢,老师,那我好受点了。我害怕每次见面,都是强迫你。”

“为什么这么想呢?”

“这还用说吗,你从来没有主动给我发过信息。每次每次,都是我在找你,你呢,还爱答不理的。等你不再回应我的时候,就是彻底厌烦我了吧。”

路遣不说话。

“可我还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刷啦啦,米粒欢快地落尽塑料袋里。

路遣早已过了悸动的年纪,暮怀君那过分纯粹的感情,仿佛一个肥皂泡,透明的、空空的,反复穿过他同样是从肥皂水里捞起来的空空的心,路遣不知该如何回应。路遣变成了大海里的水母,暮怀君变成了看不见的洋流,就这么前进吧,不要去想。

“老师,给我拍张照片吧,在这里。”暮怀君举起他的大米。

“好啊。”路遣笑。

“不要笑啦!”

路遣走近暮怀君,伸手,轻轻扯出暮怀君鼻子里的纸,“鼻血已经止住了。”

“唔,谢谢…”暮怀君看见,路遣把带血的纸捏成团,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好,那我拍了。”

浅色的暮怀君,站在货柜前,浅浅地笑着。

“谢谢你哦。”拍完,暮怀君凑到路遣那边看照片。

此刻的路遣,多么想摸摸暮怀君柔软的头发啊。

“晚餐做什么好呢?老师,平时在家做什么菜?”

“怀君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留学的时候,自己做的那种菜。”暮怀君嘻嘻笑。

“好,那我想想…我留学的时候,几乎都是从超市买调料包和熟食,放进锅里炒一炒,就能吃了。对了,我们去进口柜看看,说不定还能买到当年的同款食材。你这么一说,我也变得怀念起来了。我记得,有一种饺子很好吃,直接放进锅里煎就好的方便食品。”

“你也很偷懒嘛,老师。”

“一个人吃饭很简单的。对了,怀君,家里有厨具吗?”

“什么也没有。”

“那我去找食材,你去找厨具,锅呀、铲呀、碗呀,记得还有洗洁精、海绵、垃圾袋…别买电饭煲了,那边有熟米。”

“不,我要和老师一起!”

“肚子不饿吗,怀君,会浪费很多时间的。”

“这才不叫浪费时间,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待在一起了。我想,多和你在一起,一分钟也好。我们的时间,很有限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像暮怀君,这么天真无畏地说出这样的话呢?路遣看着暮怀君的眼:“好,一起。”

“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老师,你今天几点要回去,可以多陪陪我吗。吃完晚饭,你会做什么呢,散步吗、看电视吗,我想和你一起。如果你没有时间,我,让我送你回家也好……”

“先去买齐食材吧,怀君。”

“嗯。”暮怀君喜欢路遣叫他的名字,每一次呼唤,都让他在迷失于不安之前,回到世界的光明地段。走在路遣身边,暮怀君是那么有安全感,也是那样的快乐。

“老师,我现在有一种,家的感觉。”

“家的感觉…”路遣回忆起暮怀君在湖边的小别墅,“你觉得家该是什么样的?”

“小小的,暖黄色的,和爱的人逛超市、做饭吃。”

“你们家会做什么样的菜呢?”

“我家…我家都是请厨师,经常换,没有什么固定的口味。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吃不下;和爸爸一起,都是商务场合,客套与规矩太多,更吃不好。”

“妈妈不在家与你一起吗?”

暮怀君忽然打了个冷战,很久没人在他耳边提过妈妈这个词了。

沉默的空气横在两个人中间,暮怀君的大脑飞速运转,终究一片空白。

路遣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话,于是岔开话题:“看看这些饺子,你想吃哪种?”

“我家没有这种角色,我是代孕的,它只是一颗被高价挑选的卵子。”

暮怀君盯着冰柜里的饺子,竟无比流畅地,说出那句他一直想说的话。

啊,终于说出来了。终于!

爸爸只爱我一个,我是他的小孩,也是他的情人。

暮怀君,十分幸福、十分骄傲,他仰起倔强的头颅:“随便哪种都好。”

“那就精肉的。待会儿,做煎饺给你吃。这边,你看,有小猪包,也拿一袋。”

“小猪刚刚拿过。”

“口味不一样,这种的也很好吃。过来,从这道门穿过去,去买锅和碗。”路遣牵起暮怀君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温热的。暮怀君擦擦眼睛,温顺地贴到他的身边。

路遣想,暮怀君或许是把什么弄错了,他只是太寂寞而已。

这下,路遣似乎变成卑鄙的人了,放任青涩的爱慕在他身上盘绕纠缠,不加修剪,如果有一天失衡,错的是他,不是怀君。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暮怀君坐在沙发上,拆开一个面包:“老师,你先休息一下,这个你吃吧。随意就好,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麻烦。”路遣这么说着,抬头看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

屋子外,远处,亮起了灯光。似乎可以听到远处的人声,但屋里干燥的烧水声很快盖住了遥远的声音。

暮怀君小跑过来,拈来两杯滚烫的水。

“嘶——老师,你稍微等等,凉了就能喝了!”

“你没烫着吧?”

暮怀君甩甩手:“我没事。”

“伸手来我看看。”

暮怀君伸手,手指有些红。

“去厨房打开凉水,冲五分钟。”

“是…”

路遣坐不住,脱了外套,开始整理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分别放进冰箱。

暮怀君扭头看路遣,黑色的眼镜框,深蓝色的高领打底衫,棕色的皮带,紧绷的裤腿,脖颈,手臂,脚踝……不知不觉,脸红了。

路遣挽起袖子,露出干净的手臂,拿来两个胡萝卜和土豆。

暮怀君看痴了:“老师,你好酷。”

路遣笑起来:“什么啊,这就酷了?”

“老师,你有健身?”

“有时会去。你是模特,身材管理会更严格吧?”

暮怀君笑笑:“我只是瘦,要说身材,根本比不过别人,个子也是公司里最矮的一个。是因为是堂哥的公司,爸爸安排的团队,我才不会被淘汰。”

“你很有实力呢,新拍的宣传图和短片,我看到了,反响不错吧。”

“诶,你看到了么!前段时间临时学了点古典舞。”暮怀君脸红,“谢谢你,我很高兴。被你这么说,我似乎又有干劲了。”

“当然要有干劲了,你这么年轻。”

“说得你很老似的。”

“我确实是大叔了啊。”

暮怀君笑:“拍出来的成片,我自己都很少看。我觉得那不是我,那些是包装出来的、别人期待看到的我。现在,老师,你看见的才是我!”

“嗯,我明白。”

有些笨拙的、娇憨的、孩子气的暮怀君。

暮怀君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连他的忧愁都是那么的纯粹。

路遣担忧暮怀君沉浸在那个远离世俗的华丽城堡里,担忧暮怀君被自己制造的痛苦侵蚀。小王子暮怀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难,他的泪水全来自于他世界里唯一的国王。这么一想,路遣又产生了一种身为旁观者的快感。

暮怀君此刻,觉得很幸福。他在占有路遣的短暂时间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乐,高贵纯洁的暮怀君,憎恶世上一切以婚姻关系占有男人的女人,也就是男人称为“妻子”的东西。

女人这种东西,生来就是邪恶、贪婪、精巧、虚伪的,她们的出现是为了吸取男人的金钱与地位。男人本不需要女人,他们只需要能产下后代的子宫,或是一副符合自己心意、能带上社交舞台的皮囊。

真正的爱,是模糊年龄、性别、身份、人伦的。就像爸爸爱他一样。

虚伪的爱,是嬉戏的、遗忘的、肉体的。就像爸爸爱别人一样。

路遣把土豆削皮后,举起小刀掏里面不好的部分。青色的血管,冻红的关节,是一双多么有力量的手。他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指甲里的泥。

暮怀君捧着胡萝卜冲洗,他不知道要洗到什么程度,只是上上下下搓它,就像自慰。

“好了,接下来是切菜,我们做咖喱饭好不好?”

“嗯,好!饺子呢?”暮怀君从荒唐的幻想里掉出来。

“饺子放进锅里煎就好了。你去冰箱里拿饺子出来吧。”

“我想要切菜。”

路遣把刀放下:“那你要小心一点。”

暮怀君挪到砧板前,右手拿起刀:“嗯。”

路遣站在一旁看,教他:“左手要像小猫爪子一样蜷起来,扶着土豆。刀刃朝着外面,这样才不会切到手。”

咔,暮怀君切下此在

2018年3月22日星期四夜

这晚,暮怀君几乎没有睡着。他反反复复品味着路遣的怀抱——仰在路遣温热的怀里,温热的鼻血流啊,流啊。暮怀君又细细回忆他与路遣一起走到超市的场景,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那微凉的风,那青苍的天色,那浅浅的月亮。他还回忆路遣做饭时打的喷嚏,路遣泡在水里的双手,路遣的贴身打底衫,路遣看着他吃饭时的温柔眼神。

路遣说:我还有家庭。

暮怀君愣愣地躺着,夜里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暮怀君双目空空,只把手伸进内裤,轻轻地抚摸自己。他没有欲望,只如很多年前的每个空洞夜晚一样,做被要求的事情。今夜,爸爸不在,暮怀君的世界只剩自己。

树影印在半透明的窗帘上,好像一双双手,爬动着,挥舞着,引诱着,那么灵巧。

暮怀君坐起来,他慢慢穿好衣服,打算去湖边散步。

他曾穿过各种各样的夜,纸醉金迷,杂乱无章,狂躁喧嚣,到处横着白花花的肉身和胀鼓鼓的性器;或是高雅宁静,泉水叮咚,星空璀璨,白色餐桌上的烛光映照着红酒。亦有如今夜一样的寂寞,在许多无眠的夜里,从空荡荡的家里出来,漫无目的地走,走,走。

李门卫眯着眼昏昏欲睡,余光瞥见一个从四合院内走出来的人影,便打开伸缩栏栅的开关:“这么晚,还去散步啊。”

“嗯。”暮怀君点头,晃悠着出去了。

老李是两年前认识的暮怀君。两年前的夏天,人事处的管事来给老李说,四合院后面的别墅要有人住进来了,以后更要注意安全。老李随口问,是不是黄总的家人要住进来,因为这四合院一半是黄总修来会客的,一半是给公园部分管理人员办公的,四合院后面的别墅则一直闲置,如果要用,那也一定是黄总的人。管事的只说,别墅被一个公司买下来了。此后,就有工人陆陆续续开始装修。装修完,到九月份,老李也不见新面孔进来办公。过了几天,四合院里的几位安保工作人员被组织起来开了个小会,才知道,要住进来的人不是公司员工,而是公司的公子。

这位小公子,认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记。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玻璃一样的眼珠,打扮得如橱窗里的人偶。

“你是混血吗?”老李

201848星期日

清明假期结束后,今天本来应该上班的,但是这和坐冷板凳的研究员路遣无关。

这段时间,女人在学校处理毕业事宜,两人异地,故路遣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暮怀君相处。

早晨六点,天色还泛着低沉的闷青色,街上安静,路遣却已经完全清醒。清晨的凉风吹着他,东边似乎透出了金色的阳光,昨夜下了雨,楼下的树木似乎更绿了些。

路遣选了一件黑色打底衫,黑色条纹九分裤,青色呢大衣。他又回头看窗外,已经有阳光穿出薄云了,便想,中午或许会热起来,于是把手里的大衣挂回去,从柜顶拿出一件深棕色的夹克和黑色开衫,这样套着穿会方便些。

清明过后,气温渐渐暖起来,春花开过一波又一波。桃花、海棠被雨打尽了,晚樱却冒出了粉色的花骨朵。

路遣把昨天买的三明治加热,泡了一杯绿茶。

六点二十的闹钟响起来,是一首不符合宁静早晨的日系电音。路遣关掉闹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走回卧室把充电器放进了书包。

路遣昨天想过,如果是穿大衣,最好提公文包,不过今晨他改变主意要穿夹克,还是把东西都装进双肩包里好些。

吃过早餐,收拾完毕,检查门窗水电,检查手机身份证钥匙。

六点三十分,路遣准时出了门。

一路畅通无阻,六点五十二分,路遣到达高铁站,比约定时间早了八分钟。

路遣这几年来从来没起得这么早过。

空气里轻微泛着雨后泥土的味道,积水里堆了不知从何处冲来的花瓣。晨雾中的建筑柔和端庄,远处的电线杆上落了两只鸟。天色亮起来,东边的云朵呈现出金粉色。

路遣深呼吸,他想起很多年前,为了上早课而早起赶电车的时光,那时的天色也如今天一样清新而朦胧。

“老师!”暮怀君笑着,从不远处跑来,“老师,你今天背了双肩包呀,很适合你哦,很显年轻哦!”暮怀君笑着,“但我不是说你老的意思!”他手里还提着两杯咖啡,“对了,我买了咖啡,你要拿铁还是美式?”

暮怀君的脸红扑扑的,他很愉快,比任何一天都快乐——路遣一眼就看得出来。暮怀君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真是能用漂亮来形容。他戴个画家帽,身披棕色不规则长风衣,搭配浅驼色的深开领衬衣和咖啡色长裤。白皙细腻的锁骨处,点缀了玫瑰金色项链,仅这样一点光泽感,就衬得暮怀君足够可人。

“你要什么,你先选吧。”路遣看着暮怀君,也愉快地笑起来。

“我要美式吧,最近在控糖。”

暮怀君今天这一身行头都是路遣没有见过的。

“怀君,你像个艺术家。这一身是zexffox跟你合作的春季新品吧?”

“没错,而且是怀君限定哦!身上这套是堂哥寄给我的,有他定做的金属logo!因为——啊、没什么!老师,我很高兴!”暮怀君闪着他的眼眸:“我们快进去吧。”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去前面,捏紧他的挎包带子。

今天,暮怀君与路遣打算坐高铁去h市,参加一位日本漫画家的交流会。

这话本是路遣随口说起的,关于一位叫山远的漫画家。暮怀君一拍手,说:呀,那个画色情的山远吧,我以前临摹过他的插画,他的作品真是艺术,但漫画我倒是没看过。路遣说:他的漫画很出色,是用别的笔名画的。二人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路遣拿起手机,说:他要来中国活动。

暮怀君笑了笑,没过几天,他告诉路遣,他拿到了两张入场券。

“老师,我们是七点三十五的高铁,还有些时间,贵宾室在二楼,可以从那边坐直梯上去。”

暮怀君驾轻就熟,路遣倒是路遣日记2018年

2018年4月9日

暮怀君总是让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十多年前,我读高中的时候,总是很在意一位同校比我小一级的男生。他和暮怀君有些相似,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脸上透出红血丝和雀斑,眼睛是浅棕色的,头发颜色也很浅,是不太健康,却及其吸引人目光的颜色。

我们的教室在五楼,他们的教室在四楼,我们两班对着,我总是能在人群中发现他。有时候他走去厕所,有时候他在走廊发呆,有时候他和同学们说话。我会想象,他说话的声音、他的兴趣爱好、他在班上的排名、他和同学相处的模式、他的家长是什么样的人…也会想象,我如何与他认识,如何跟他开启一个适当的话题。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专门盯着他看,我会拉着其他同学在走廊说话、布置班级展览板。我还把大扫除打分的任务揽过来,每周五放学,能去他们班上转一圈。

终于有一天,近距离看见了他。他瘦瘦高高的,正擦黑板,动作却十分懒散,懒散中又带点吃力,他额头上有汗水,他的脸有些粉红,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说:我们要进来打分了。

他看了我一眼,冷淡地应声。

我说:地板还没有干透,恐怕会踩出点脚印。

他什么也没说。

我变得拘谨,在讲台随便看了看,最后看向他,问:你是班干部吗?

他淡淡地说:不是。

他说话带点鼻音,发声有些模糊,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明明想多和他说几句话,却只能问出这样无聊、甚至冒犯的问题。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话来,有些羞愧,于是,草草看了一圈,对他说:好吧,不扣分了。

他什么也没说,把毛巾扔进塑料盆里,洗手去了。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草丛一样的味道,看到了他后颈上的痣。

怀君,和那时的人很像,和我不在一个世界、不在一个体系,有种神秘的吸引力。然而这回,我不再是旁观者,应该说,我彻底闯进了不该的世界。在他面前,我无法辨别,无法控制,无法思考,一切都乱了。

2018年4月10日

从h市回来后的几天,都在自我反省。反省着,反省着,却要流下眼泪来。

暮怀君是那么柔软,那么胆怯。他跳动的心脏,他颤抖的双手,他扑闪的睫毛。

梦里,也是他。

舔舐他每一寸肌肤,听他轻柔的呼吸,嗫他的乳头,听他诱人的呻吟。他不断不断唤着我,抓着我的头发。

他说,他的心脏好痛。

我说,我也是。

可是,我们没办法抚摸到彼此的心脏。

来到他的下身,舍不得放进嘴里,捧着,贴到脸颊。

他哭着,我忘记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不是为了我哭,而是为了别人哭。

老师,带我走吧。他祈求着。

我不知道能带他去哪里。只是抚摸他,亲吻他,这是虚幻,我知道。

于是,梦醒了。幸好,我一个人在家。

而眼睛聚焦后,转头却看见我和倩倩的照片。

疲惫得不行。

2018年4月20日

暮怀君,像是命运安排来的人,让我沉溺,让我爱怜,让我恐惧。

2018年4月22日

最近不太回怀君的消息,他也不多发了。

这样就好。

2018年5月1日

四月过得太漫长。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倩倩早就安排好了毕业相关的事情,她说会给我留特别的位置,而我却没有任何激动快乐的情绪。甚至,觉得恐怖。我什么时候领了结婚证?什么时候,成为了所谓的“丈夫”?

我不是在恐惧时间过得太快,而是恐惧,我对现在的自己很陌生,什么也记不住了。

和暮怀君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很慢长,4月去签售会的那天,做了许多事,说了好些话。我回忆起小学时和同学们在草地上奔跑,寻找谜语的场景;也回忆起中学时,放学走在滨海路,去杂志店买漫画书,在石坎上看的场景;也回忆起大学时,在特藏室找日文看的场景——那是和暮怀君一样的年纪,十二年前。

多么悠闲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

暮怀君眨着眼睛,笑着对我说:“老师,我坐在公交车上,下午放学的时间点,看见好多学生穿着校服,在站台等车。他们手里拿着热乎乎的、现烤的小吃,耳朵上挂着耳机,成群,说着话,一起放学回家,有朋友先到站,他们会挥手说‘拜拜,明天见’,这场景,多温馨啊。要是我也变成他们其中一个,就好了。老师,你上学的时候,也有这么多朋友,也这么快乐吗?”

我笑了笑,想起高中的事:“我们学校在海边,放学的路,很漂亮,米色的房屋、红色的屋檐、橘色的落日。可以坐公交车,也可以骑自行车,也可以慢慢走回家。”

暮怀君憧憬:“要是我也能体验一下老师的放学之路就好了。”

“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领你去。”

暮怀君的眼眸,闪闪发光:“好啊,老师,你可一定要带我去啊。”

这是我记得的——深刻,动人,纯真。

倩倩却说:“就在暑假这段时间,把婚礼办了吧。”

我一阵茫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惊诧和错位之感。

我什么时候,选择了这样的人生?

2018年5月4日

假期哪里也没有去。我跟她说,有些中暑。

我的脑袋确实昏昏沉沉的。

最近发呆想起来的,都是高中的事情,甚至有初中的事情。做梦,也是往事,七八年前,读修士,我和同学anna、krasa去吃印度咖喱,我们一起笑,说还是日本咖喱好吃,吃完,去公园散步,三人混杂着英语、日语和德语交谈。anna说,她喜欢这里,喜欢东京的安全和秩序,她以后打算做美日贸易相关的工作,这样可以经常回来,吃咖喱;krasa说,他家里养了刺猬,刺猬很喜欢他。他们又说,汉字实在是太难了,出行,有我在会方便很多。大家一起笑。

梦里光怪陆离,却很快乐。

2018年7月5日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怀君,怀君,怀君。

快回家吧,求你。

不要淋雨。

2018年7月7日

两天没睡。我该回去找他啊!

可我动不了,四肢就像灌铅一样沉重。

偶尔睡过去,就看见他站在雨里,瞪我。

2018年7月12日

热死。

2018年7月15日

时下闷热,什么也写不出来。

拿出手机刷,刷到了一则画展消息。

封面,是一个烧得焦黑的画框,上面缠着同样破败的纱布。画框一角,留出一抹腥红。

另一张图,是会场。灰白色的墙,破碎的纱帘海浪一样,倒挂在天花板。墙上的油画,在这片灰色世界,显得异常鲜艳。

怀君,怀君,怀君。

2018年7月28日

长痛不如短痛。

2018年8月1日

这是我的报应。

2018年8月4日

医院里清净,比家里清净。

吵架不能解决问题,索性病一场,住到医院里来。

婚礼,明年再说。

婚纱照,等我腿上的带状疱疹什么时候好,再什么时候去拍罢。现在连碰到裤子都是疼的,这东西,真是疼到神经里去了。

论文还没回声,项目几乎没进展,师门关系也懒于去维护。天太热,又下着大雨,蒸锅一样。

2018年9月3日

暑假,忽然就结束了。

一个月没记日记,竟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坐在家里的书桌前写文章,变得异常艰难。去市图书馆,总是忍不住眺望窗外,看那片湖,找寻湖边的白色建筑。

不再是校园里的学生,容貌也不再青涩,惭愧在校园里和学生抢图书馆、食堂的座位,便总是低着头匆匆离开,不会特意在人群里寻找谁;也没有个办公室休息,有会议就去开,开完就走,没会,便没有来学校的理由。

一切都变得不自然,甚至压抑。

2018年9月4日

睡得晚,起得晚。

两个人在家里,说说闲话,读读书,最后,无话可说,各自忙活。闷热,从大脑蔓延到指尖,呼吸困难。

去楼下吃早餐,一个包子,一碗小米粥,眼看时间快到中午,又点了蒸饺,当中餐吧。

虽然没像上个月那样热得离谱,空气仍旧是低沉闷热的。天上糊着云,没有风,这样的天气是不会下雨的。

未来还有几十年,我就要这样过下去么。

我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翻看五百多个朋友的社交动态。有许多人,没说过话,也没有备注,我已忘记是怎么加上的,点进去看照片,也丝毫没有印象。近几年认识的同龄人,都是发些会议新闻,没什么可看的。本科同学,时不时发些风景、宠物、菜肴,还算亲切。初高中的同学,后来有联系、加上微信的,也就个。

陈坤迪。看见这个怀旧的名字,我点了进去。他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东京,开餐饮店。最近的一则更新,是他举着御守,在蓝天白云下的图片。现在,东京的气候已经比较凉爽了,不像我这里,闷得慌。顺便给他点个赞吧。

陈坤迪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高中校友,他脑袋很聪明,是不用努力,就能取得中上游成绩的天赋型选手。他玩得很开,属于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那类人,而我,循规蹈矩、一本正经。

不知为什么,陈坤迪总喜欢叫着我一起玩。他经常来我家蹭电脑、打游戏,我无所谓,陪他玩好了。又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把外人重视的“品质”放在眼里,我才愿意与他相处。中考结束后,我们曾约着一起去日本旅游。那是我暮怀君日记2018年

2018年4月1日

我嘉蕴回家了。我一个人在宿舍,难得清净,大脑却停不下来,心里发慌。

今年春天,和老师在南区公园写的纸条,还没有找全。

再去一次吧,这回只有我自己。

窗外的云,窗外的树,窗外的楼房,异常鲜艳,这是初秋阳光赋予万物的独特色彩,是惶恐的颜色。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是老师。

老师,端起苍天的大雨,浇在我身上。我是烧焦的画框,我是成灰的飞蛾。

我这是在折磨我自己。

故意回到有老师的地方,故意缅怀和他的种种故事。

抵达南区公园,已经是下午了,几只鸟从天边飞过。

光线,是怀旧的、悲哀的。

灵魂仿佛被吸走,我就这么瘫在那棵树下,老师掀开我衣服的那棵树下。

纸条,也没有找下去的必要了,大概早就被清理干净。

老师,老师,老师,好想见你。

躺着,直到星星洒落,寒气催促我离开。

2018年10月21日

下了一场雨,忽然变冷了。

7月以后,我也再没在学校里见过老师,连偶遇也没有。

老师,死了吗。

2018年11月1日

天气好冷。我讨厌这里的冬天。

2018年11月2日

很难受。又想起他来了。

2018年11月3日

和室友吃了火锅。这是对我的拯救。

2018年12月1日

终于熬到12月。复习考试。

2018年12月25日

去年的这一天,我和老师一起吃了饭。

2018年12月31日

去年的这一天,我和老师在一起,第一次坐地铁。

我没有勇气去打听他的信息,我怕看见他,也怕看不见他。

如果老师死了,学校里应该会有些小道消息吧。所以,他大概没死,只是忘记了我而已。

我什么时候才能忘记老师。

我不想活在关于他的回忆里,太逊了。然而,事实是,我仍旧时常梦见他。走在这座城市,走到某个地方,会想起曾经和老师做过什么事,吃过什么菜,说过什么话。一个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总是想起他先亲吻我的场景。在湖边散步,总是想起他在树下等着我,我飞奔而去的场景。

老师,要为他的前途,他的未来。于是,把所有的错误推给我,欺辱我,为他的前途,他的未来。

我真正因为老师病了。

至今不敢回忆,不敢书写,不敢倾诉。我恨老师。

于是,继续在爸爸的庇护下,喘息、吞咽、绝顶快乐、绝顶空虚。我是爱爸爸的。

唯独老师,柔和、怜悯、克制,所以我才——这么的,这么的喜欢老师!

可是老师,同样虚伪、自私、懦弱。

我的身体,容纳不了这么多复杂混乱的感情。

怎么办。

20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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