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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茫的光线 亲像一条烧热的毯子(1 / 2)

“躺下吧,我给你按摩。”狄春秋掐掉烟,开空调,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陆信坐在床沿,看着狄春秋整个人笼罩在一团紫红色的光雾里,对面阿伟海鲜楼的招牌坏了,一闪一闪的,狄春秋的脸一下亮、一下暗。

“哪来的灯?上次来还没有呢。”陆信伸手拨动挂在旁边衣架上的灯。狄春秋连忙拉住他,说:“别弄坏了,跟楼下市场卖肉的买的,接触不良……”

像是为了印证狄春秋的话,这盏旧生鲜灯干脆利落地灭了。狄春秋骂了一声,站起来去修灯,陆信跟着凑过去,在灯罩上使劲嗅了几下,说:“不行啊,有股猪肉味。”

“不能吧,我拿洗洁精洗了好几遍。”狄春秋沮丧地说,心想回头要买点香水撒上去。

灯彻底坏了,他们两个人围着灯摆弄了好一会儿,灯都亮不起来。狄春秋只好开了吸顶灯。电灯开关“啪”的一响,明晃晃的白光照亮房间里每一个角落,床头半盒安全套和润滑液,喝了一半的啤酒,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狄春秋耳垂上的棕色的小痣,他同样是浅棕色的眼珠,他胸前被衣领遮住一半的紫色痕迹。

“不对,我记得那个摊子是卖牛肉的,你怎么闻出猪肉味的?”狄春秋点了根烟,疑惑地看着陆信。

陆信耸耸肩,笑着说:“多少钱买的,我赔你。”

狄春秋打哈欠、伸懒腰:“不用了。”他拿手机看时间,说:“还有两个小时。好无聊。”

“两个小时正好看一部电影。”陆信提议道。

“你很喜欢看电影?花五百一晚上就为了找人陪你看电影?”狄春秋眼睛往陆信下半身瞟:“你不行?不喜欢走后门,用嘴、用手都可以啊。”

“你怎么跟电影里写得不一样啊?”陆信伸手挡住他的视线。

“电影里怎么写?哪种、哪种电影啊?”狄春秋弯下腰,吐着舌头夸张地叫了几声:“爸爸、哥哥,不要,不要,太大了!下面好胀,要裂开了,我要被干死了,啊,啊!”说完他也笑,鼻子和嘴直冒烟。

陆信哈哈大笑,两排牙齿都露在外面,他牙龈很红,牙齿很白,看起来相当健康。

“不是说我这种客人最好了吗?花钱请你休息啊。”

“一天这么长,我也想找点事情干啊。”狄春秋故意加重了“干”字的读音,忽然恍然大悟,说:“你是不是怕我有病?”

没等陆信回答,他就从柜子里抽出一叠纸,递到陆信面前抖了抖,振振有词地说:“我每个月都体检的,有报告,正经的公立医院。”

陆信没接报告,眼神余光看见报告封面上的医院标志,说:“你在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体检啊?我那里好像还有之前学校发的体检卡,不记名的,下次拿过来给你。”

“你是海沧大学的?”狄春秋上下打量陆信:“研究生吧?”

陆信摸摸脸:“我还以为我长得显小呢。”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聊两个小时的天?”狄春秋坐到窗台上,拿烟头点另一只烟。他手边的烟灰缸满了,陆信端去垃圾桶倒掉,退出了手机上的视频应用,说:“那出去走走吧,顺便把垃圾扔了。”

狄春秋开窗,伸了一只手出去,皱了皱眉说:“好热……”他跳下窗台,唉声叹气:“算了,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狄春秋租的房间就在海沧大学附近,也在海沧市大名鼎鼎的莲花公园旁边。隔断房隔音差,他推开门站在过道上等陆信,听见高高低低的呻吟声。

“你空调忘关了。”陆信走出来又走回去,“滴”的一声关了空调。狄春秋拿手扇风,催促道:“快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七月是海沧市最热的时候,午夜的街道也跟清凉沾不上边。陆信走在前面,左右探头,终于找到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狄春秋跟着他进去,陆信买了两瓶冰水,结账时收银的小妹看了看狄春秋,指着安全套问他:“今天不买啊?促销九折哦。”

狄春秋心动了,随手抓了几盒放在收银台上。

“一百三十五零四毛。”

狄春秋打开支付码给收银小妹扫,扫了两下没成功,他切出去看余额,自言自语道:“嗯?怎么少了二十?我记得还有一百五啊?”

“我来吧,刚好今天还没给钱。”陆信笑眯眯地把钱付了,狄春秋拎起装安全套的袋子,说:“等下给我三百六就好。”

陆信点点头,又递给狄春秋一瓶水。海沧市是有名的沿海城市,旅游广告词里写“海在城中、城在海中”,去海沧大学要从沿海公路走,脚步声之外就是海潮声了。

“其实……”沉默地并排走了一会儿后,陆信忽然开口说。

狄春秋正在心里算账,想着自己不翼而飞的二十块,听见陆信说话,脸色一变,问陆信:“你不会又失恋了吧?”

陆信眨着眼,无辜地看着狄春秋,眼里开始有些失落。狄春秋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之前说好了,我听你讲,你多给我一点小费。”

陆信撇撇嘴,拎着矿泉水跨越公路的护栏,跳到下面的沙滩上,冲狄春秋挥手:“下来,我接你。”

狄春秋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安全套扔下去让陆信捡,自己也利索地跳了下去。他们走得离海水近了点,面朝大海坐在沙滩上,狄春秋点烟,陆信作势要夺他的烟,说:“别抽那么多,对身体不好。”

狄春秋拍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买烟了,下午花了二十买了一包烟。”他转头看陆信:“你讨厌烟味?讨厌我就不抽了。”

陆信这里却已经进入状态了,他望着远处的海面,嗓音低沉:“我跟她是在音乐节上认识的,她品味真的很不错,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很难得了,我跟她连喜欢的乐队都特别像……”

“你们加了微信聊音乐?”

“对啊,我给她看我的签名专辑,最近有个泰国团要来海沧,我还想请她看。”

“然后呢?”

陆信推了推狄春秋:“你怎么这么敷衍?”

狄春秋听了,眉毛马上耷拉下来,擦了擦眼角,说:“听你说这些,我想起我以前的男朋友了,他玩乐队……”

“男朋友还是熟客?”陆信狐疑地看着他。

狄春秋愠怒着说:“那是我的初恋,你不要这样说话。”

陆信讪讪:“对不起,对不起,你……你看起来不像会谈恋爱。”

“你当真了?”狄春秋挑着眉看他,笑出了声,“接着说吧,你们约会是不是吃饭、聊电影,聊文学?”

陆信嘟囔着说:“我就知道……对啊,我带她去学校的电影放映,她跟我以前认识的女生都不一样,她是真的喜欢电影,你懂吗?看完电影我们聊角色聊了三个小时!我们看电影的视角差很多,跟她交流我能学到很多。”

“哇,三个小时。”狄春秋压抑着打哈欠的欲望,问道:“不会是你上次放给我看的那种片吧?看了一小时还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说完偷偷拿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还好只剩一小时了。

陆信沉浸在沮丧中,并没有注意到。他一会儿讲电影,一会儿讲和那个女孩相处的细节,他们去吃新开的网红甜品店,坐在公园草坪上看同一本书。

陆信讲累了,转头看狄春秋,狄春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垂着头,均匀缓慢地呼吸,鬓角有一片细密的汗珠。

“我还以为她是对我有兴趣呢,搞到后面才知道,她只是想睡我。”陆信对着狄春秋的右耳说。狄春秋没反应,他推推狄春秋,说:“时间到了,你等下还要去莲花公园吧?”

狄春秋揉着惺忪睡眼,说:“对不起啊,不小心就睡着了,这一小时下次补给你吧?”

“没关系。”陆信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他:“擦擦汗吧。”

“真的好热。”狄春秋笑笑,站起来边擦汗边拍身上的沙子,“要我陪你回学校吗?”

陆信摆手:“不用了,我走几步就到了。”

“那下次见了。”狄春秋转身,海水尽头的天际线已经有一点日出的迹象,黑夜和大海之间裂开一条金灿灿的缝隙。狄春秋看见日光就皱眉,往莲花公园走。

这是他和陆信第十次见面,每日见面,陆信都会花五百块买下他一整个夜晚的时间,带来一个新的失恋故事。迄今为止他们什么都没做过,陆信好像只想要一个倾诉对象。

陆信总是愁眉苦脸地出现,喜笑颜开地离开,狄春秋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也不知道用五百换一个这样的夜晚到底值不值。他过去是个很值的人,但现在他摸不清自己到底值得什么了,他连定价都变来变去,觉得自己不错时就开出很贵的价格,有些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好糟糕,几十块就把自己卖出去。

莲花公园这个时候不剩什么人了,狄春秋在久不启动的喷泉边坐下,刚点上烟,小七就凑了过来,对他伸出手:“分我一根呗,阿秋。”

“每天都抽我的,你不会自己买啊。”狄春秋白他一眼。

“你可怜可怜我嘛,我一晚上没开张了。”小七可怜巴巴地说,拿腿蹭着狄春秋。狄春秋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掏出剩下半包烟连同打火机都扔给他。小七接过烟大喜过望,喜滋滋地点上,深吸一大口,满足地呼出来。

“不至于生意这么差吧?”狄春秋狐疑地看着他。

小七委屈地说:“我没骗你,你最近不在这里不知道,郡发城那边几家会所开了以后,客人都往会所跑了,现在就附近的穷大学生过来玩。”

狄春秋“嗯”了一声,小七咬着烟,颇有兴趣地看着他:“阿秋哥,你干嘛不去会所里做啊?你看你这身材、这长相,说不定还能当个头牌呢,去会所的有钱人还多。”

“会所里要考勤、要打卡,出来卖搞得跟上班一样。”狄春秋笑着摇摇头,日出一半了,不会再有人来了。

“阿秋,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身份证我第一个去报名。”小七摇头晃脑地说。

“你之前住到他家里去的那个广东人,叫什么来着?办假证的那个,他没给你办成证?”

小七撇撇嘴:“小配是吧?他没点屁用,下面不行,办的证也用不了。”他说完就笑了,跟狄春秋两个人笑成一团。

“那你不回家那边想想办法?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狄春秋笑够了,说。

小七耸耸肩:“秋哥,能回家的话,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也是。”狄春秋心想自己真是最近失眠太厉害,脑子都不清楚了。小七是在半年前的大年初一晚上忽然出现在莲花公园的,恍恍惚惚地躺在长椅上,估计是从哪辆黑车上刚下来,身上的味道很不好,有人靠近他,闻到味道皱皱鼻子就走了。

快天亮时,最后一个顾客出门,狄春秋洗了个澡,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还是下楼去了莲花公园。小七还在椅子上睡,整个人缩成一团,听见狄春秋的脚步声,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

狄春秋把他带回家,让他洗了个澡。

小七在浴室里开了花洒,把脱下来的衣服丢在门口的地上。房间的灯很亮,狄春秋一下就看见小七的牛仔裤上有血点,密密麻麻的一堆,是溅上去的。

狄春秋踢了踢那条牛仔裤,把沾了血的那一面踢到底下,找了套穿旧了的衣服放在门口的椅子上,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的黑点抽烟,抽到第十支时小七出来了,洗干净了的他看起来好多了,没穿衣服,只裹着一条浴巾,看得出来肤色有点深,肌肉线条很明显,又高又壮的,紧张地站在床边看着狄春秋。

狄春秋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说:“不是给你拿了衣服吗?”

小七解开浴巾,躺到了狄春秋旁边,狄春秋触电一样弹开,咬着烟坐到窗台上喊道:“你做人有点良心行吗?我好心好意带你回来洗澡,你这样对我?”

小七看他的眼神更不解:“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没遇见过好人啊?”狄春秋摆摆手:“赶紧把衣服穿上吧你。”

小七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动作迟缓地去穿衣服,狄春秋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小了,裤子吊在脚腕上晃晃荡荡。

“先说好,我这里最多借你住一周,而且天黑以后你不许待在这里。我没钱,别找我借钱,抢也没有。”

“你……你们是做那种生意的?公园里的人都是?”小七难受地扯着小一码的衣服问。

“不全是,有人就是过来看看。”狄春秋把他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倒洗衣液。

“多少钱?”

狄春秋转身看他,手撑在洗衣机上,笑着说:“我现在不想。”

小七垂下头,咬着嘴唇说:“我是说,我……我值多少钱?”

狄春秋点烟:“旁边很多工厂都在收保安。”

小七挥挥手,赶开眼前的烟雾,说:“三百会不会太贵?”

狄春秋看着面前看上去挺阳光的小七,看不出太多同类的痕迹,他应该是缺钱,而不是像自己和广场上很多人一样,讨厌自己的身体。

狄春秋耸耸肩,翻了张床单出来铺到地上,说:“记得收钱就好。”

狄春秋回家洗完澡后,陆信的转账信息到了。他转了五百过来,狄春秋收了,又把昨晚陆信垫付的一百多转了回去。

陆信没收钱,也没再回消息。

室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早餐车来了,老人、小孩和上班族连同整个跟狄春秋再没有关系的世界切面跟着海沧市一起醒过来。狄春秋睡不着,往上翻他和陆信的聊天记录,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有陆信十二次转账记录和狄春秋收钱后回复的“谢谢老板”,一个月一次。十二次,距离陆信第一次来广场找他,已经一年了。

陆信的头像是他抱着吉他的照片,低着头看不清五官。陆信的朋友圈对他是一条线,没有内容。

陆信也属于那个与他无关的世界。

狄春秋拉开床头的抽屉,翻了半天,翻出了一板吃了一半的安眠药,拆出两粒吃下去,枕着手臂等待睡意来袭时,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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