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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别梦依稀世事空 (上)(2 / 2)

“我负剑萍泊半生,结交无数,许是师徒之缘未至,未曾有过传道授业之念。人都道我孑然一身,终老剑阁,他们如何能料到,我晚年得遇良才美质成双,”太衡左右瞧看大小两个徒儿,语带快慰,笑意融融地续说道,“我百年后,只盼你们师兄弟携手共行,风雨并进,如此,也不枉我们师徒三个在人间相逢一会了。”

闲话三两句,一老一少布下护身阵法,带着娃娃睡去了。其后三人成行,出越州,过千山境,入百川,一路登山玩景,自在悠游。

太衡生性脱略,非是惺惺作态之辈,沿途时有肺腑之言,见生民疾苦而慨徭役,游山水胜景而发诗性,授业于小徒儿而有言:“含饴弄孙就是这样的快意了吧?无怪乎世人会希求子孙满堂。”又说道:“生而在世,苦乐相随,为富贵贫贱所迷障,为欲情声色所驱策……实是生而苦之。”

沿途亦寻旧访友,屡屡欢饮达旦,宿醉不醒。每是时,沈清极便代行师长之职,教习小师弟体术经文。

一路且行且慢,到得百川境已是翌年仲夏。师徒三人这日歇过晌,行至戏龙坪改换水路,恰逢一支亲迎队伍静候新妇归岸。

百川境内多川泽,水路四通,民以渔为生,婚丧嫁娶尽数走水路,除此另有一处婚俗与他地殊异:郎官亲迎不至户。

老少三人唯有谢疏不知事,也唯有他得了亲迎媒人的青睐。

那媒人是土鲶之相,平面宽额,细眼厚唇,侧身向太衡见过礼,低眼找到小娃娃,半晌,语含欣羡地说道:“真是个美人。”

太衡拂袖隔开媒人的张望,笑问道:“不知哪户郎官结亲,可否容老夫讨个酒吃?”

媒人先时听而不闻,少顷抬起脸来,勾出诡怪的笑容:“东山头张家的郎官。酒席已置备好了,老丈只管来吃。”

话言间,送亲船泊岸,新妇下船,队伍动行。太衡缀在最末,跟队走入了山间野径。

沈清极俯身拉过娃娃的手,登上无人引渡的送亲船。他背向江岸,不视自明:“都走了,莫怕。”

小舟缓缓荡离江岸,娃娃自他身前探眼看去,眼见着没有人了,学他从容坐定:“……师父去何处了?”

“吃酒去了。”

“怎的要去吃生人的酒?”

“只有此问?”沈清极撇眼看去,瞧见娃娃点了点脑袋。

“说来话长,先做日课吧,之前问到了何处?”

“‘鬼类’,”娃娃稍作思忖,“物死为鬼,无相无形,以气入道,修行之途道阻且长——”

邪道称魔,物死为鬼,草木鱼虫之属为妖。另有怪类,人面兽形,不惮以人为食,世已罕之。

逐一问过四类,便是检校了今日的日课,沈清极接续上方才的话:“那媒人分属何类?”

许久未等到答复,他重新看向身侧,竟对上一双带了水意的眼。

他的小师弟这般问道:“师父会被怪吃掉吗?”

“老东西骨松肉烂,怎生入口?”有女子声音突兀地代他回道,“我想吃的,可一直是你啊。”

舟入川谷,四近环萦了山水,别无他人,女子声音却如在咫尺:“……你莫要怕……且安心跟着我,待你满十五,与我合而为一……”

声音主人呶呶不休,言说到后来凄厉已极,尖啸着自水中现了形,霎时间江水奔涌,雾气弥天。

破水而出的赫然是一只土鲶,身形百倍于寻常鲶鱼,几可遮云蔽日,鱼眼铜鼓大小,盯视着“她”的美人。

她据空临下,仍欲开口,却被一道剑光截断了念想。剑光骤至,内蕴无匹的锋芒,轻易震碎了她的识海。

灰褐的鱼眼循着剑芒追去,只追及一柄霜白的剑身,倏而消散在她不曾正眼看过的少年人手中——她也随之云散烟消。

江上风气一时不复澄清,沈清极坐回谢疏身侧,重又御水操舟。

“是妖,”他迟来地说道,“百川一带自古多川泽,民以渔为生,遵天时,守地纪,生民婚、丧、嫁、娶皆过的水路。凡有婚事,出嫁人需得乘舟过了水,方可与娶亲人拜堂结亲,过水也说是‘过晦’,讨个吉利。

“帝微氏分封四类,四类宵小离散各地,积久成患。你能想到‘食人’,确实不错,可它不并非怪,而是修炼有所小成的土鲶妖,许是吃过了一两个新妇,因而性喜食美人。”

师兄弟两个一答一问,又说了些话,譬如鲶妖附身媒人之举,应是意欲相看各户人家的好儿女,譬如太衡前往东山头张家,为的是肃清当地妖气,而非单单吃几杯酒,譬如葬身鱼腹的也可能并非新妇,而是些未出阁的小娘子。

百川境民风壅蔽,人牲未绝。虽是游历至此,沈清极到底能从中推出几分事实。他心性淡然,也知徒生感慨无益,并不言谈生民闭塞多艰的话,只拣着话说,却听得娃娃忽然问:“那些姐姐可能回来?”

“便是能回,也不会回的。”他听见自己难得绕了弯答话。修道者尚且身死道消,凡人无辜身死,如何愿意重历一番此中疾苦呢?

这一路行来,娃娃都被太衡周全地护着,未见得吃下什么苦与难。只是老少二人都心知肚明,娃娃在人世已受尽磋磨了。

行出烟波浩渺的一段路,水雾渐趋于浅淡,日光流泻,映照着谢疏眼中的水色。妖类奸佞,话却是不错的。身量未成的稚子小儿如何当得起美人一词?美人美,在皮在骨,亦在于心。他的小师弟年岁尚小,还未出落成什么人物,已然吃尽了世间苦楚,皮肉里却盛着一副慈悲心肠。

他出身商贾巨富之家,少有异才,洞悉世情百态,未及总角之年已而入道,于是独身拜入剑阁,终日与残经古卷相对,性情有如死水,不兴波澜。彼时师徒二人坐谈论道,太衡问他,抛家舍业可曾有悔?他说无挂无碍,何来悔之。

两岸重岩叠嶂,云岚共色,尽皆映入碧水,碧水随波皱。

沈清极声色不动,擘指揩拭了眼前人的一颗泪珠,只说道:“不哭了,师哥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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