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孟华吞胸吸腹之际,他的剑尖虽然给对方金钵的吸力,牵引得歪过一边,但余势未衰,挑开对方的竹杖,顺势一划,也在大吉的僧袍上划了一道穿鲁缟了。要不是他迅即后跃,受重伤的将是他而不是孟华。
不过在外面观战的白英奇,可没有听见剑尖划破僧袍那声轻响。也没有看见僧袍上的裂缝。
他看得清楚的只是孟华衣服的三点污痕,因为那是在胸口部位,特别显眼。大吉僧袍被割开的一道裂缝却是在不着眼的地方。
大吉得了师父鼓励,退而复上,枯涩的声音说道:“师父放心,弟子不会输给他的!”
两人再度交锋,孟华似乎稳重得多,剑招虚多于实,而且不断后退。看得出他是顾忌对方那个一古怪的金钵,尽量避免接近金钵。不过他每退一步,就化解对方的一分攻势。
看来还是大吉紧握攻势?白英奇又不禁暗暗担心了。
殊不知白英奇固然担心,对方那两位“天竺神僧”心里可要比他更怔忡不定。
优昙想到的是,孟华不过是天山派第三代的记名弟子“指点过”他的武功不过是唐经大的儿子唐加源,那么唐经天的本领岂非更是深不可测。他本来自信有打败唐经天的把握才来的,此时信心也不禁有点儿动摇了。
奢罗则在心里想道:“这小子似乎还未看破金钵的奥妙。只要大吉善自运用,这一场说不定还是可以打胜。”
不错,孟华是未曾看出金钵的古怪,但已开始怀疑了。从他可以轻易挑开大吉的竹杖来看,大吉的功力显然远不及他的师父。但何以金钵的吸力比师父还强?按理说吸力的强弱还是在于内功的运用的,孟华不相信他会妖法。
原来大吉的紫金钵底嵌有一块磁石。高手搏斗,每招都须恰到好处,毫厘之差就会造成失误。大吉金钵中的磁石纵然不能把他的剑吸入钵中,也能影响他的剑势。钟展刚才称赞大吉的金钵“妙用无穷”其实也是提醒孟华的。他已经看出他这个“古怪”了,只是不便告诉孟华。
好在孟华并不算笨,虽然还未知道钵底玄虚,但却想出了破敌之法了,剧斗中大吉重施故技,杖走轻灵,使的虚招,左手的金钵,则是重重的向他当头罩下。
孟华突然伸出左掌,向对方的紫金钵拍去。这是用肉掌去对付对方的兵器,假如是换了比他功力高的奢罗的话,他当然不敢这样做的。即使现在他已试出大吉的功刀比不上他,这个打法也还是相当冒险的。
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吉的紫金钵已是给他击落。孟华右手的长剑顺势一绞,大吉的青竹杖也脱手飞去了。他禁不起这股牵绞之力。非但竹杖脱手,而且身子也矮了半截了!
原来他攻得正急,忽然给孟华以快剑绞脱他的竹杖,就像一辆风驰电掣的马车,突然马失前蹄车子却还不能骤然停止。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扑,双膝跪倒,孟华插剑归鞘,将他扶起,一笑说道:“不敢当,我说过不要你磕头的。”大吉满面羞惭,拾起青竹杖,回到师父跟前。奢罗法师说道:“胜负兵家常事,三场比武,咱们不过输了一场,算不了什么,待为师给你扳回面子!”
优昙法师见师侄输了第一场,本来就想亲自出马的。但转念一想:“我胜钟展,相信没甚困难。但钟展一败,第三场对方的掌门人无论如何是要出马的了,我这个帅弟可不是他的对手。三场失二,纵然我胜钟展,也还是输了。倒不如让师弟抵挡这场,胜败虽然难测,却还可以一搏。”
奢罗单纯得多,根本不去理会师兄是甚心思,早已站了出来,说道:“天山派四位长老,我已领教过了三位了。看来这一场我只能和你钟长老比试啦。你年纪比我大,体力或许比不上我,但我先斗了一场,也不算占你便宜。”
钟展正是巴不得他来挑战,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你要不要多歇一会?”
奢罗说道:“我还怕你说我占你的便宜呢。讲老实话,我斗你的两个师弟,并没有多大气力。”
钟展说道:“好,你既然要我献拙,我也只好奉陪了。怎样比”
奢罗说道:“你的一个记名弟子,剑法都这样精妙,你的剑法想必是更加高明了,我先领教你的剑法。”
钟展说道:“好的。不过,请等一等。”回过头叫道:“英奇,叫人赶快把我的剑拿来。”原来他身上并没有佩剑,刚才与孟华过招,也只是用一双肉掌的。
白英奇说道:“弟子知道师伯要用,早已叫霍师弟取来了。”此时他刚好和霍英扬“换班”观战。
霍英扬是刚才送师父回静室养伤的时候,顺便把师伯的那把剑取来的。当下应声而进,把一柄剑递给钟展。剑未出鞘,套在一个形状古拙的剑鞘里。他送剑之后,行了一礼,按照规矩,退出宫门。
奢罗见他郑重其事的把剑送来,剑鞘的形状又是如此古拙,只道是一把古代的宝剑。哪知钟展拔剑出鞘,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木剑!
奢罗面色一变,说道:“钟长老,你要用这柄木剑对付我的竹杖和金钵?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我告诉你,我这竹杖可是坚逾金铁的宝物。”言下之意,当然是觉钟展小觑他了。
钟展微微一笑,说道:“我在四十岁之后,一直是用这把木剑,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熟了手的兵器就不想换啦。何况咱们只是印证武功,点到即止,又何必真刀真枪的厮杀?谁占便宜,那更无须计较了。”
优昙法师眉头一皱,淡淡说道:“师弟,你练了几十年武功,怎么还说这样外行的说话?钟长老手中的一柄木剑,只怕比等闲之辈手中的一柄宝剑还更厉害呢!”
奢罗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老儿敢用木剑应付,内功造诣一定远远在他的三个师弟之上,我倒是不可小觑他了。”要知武学高明之士,摘叶飞花,都可致人死命。奢罗虽然没有到达这个境界。但也是知道的。
“好,那我倒要开开眼界了。钟长老,请赐招吧!”奢罗一改居傲之态,说的话甚为客气了。
钟展说道:“主不懈客,大法师不远万里而来,请先赐招!”
奢罗说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竹杖一起当作剑使,刺向钟展胸膛。钟展待他竹杖堪堪刺到,这才不慌不忙的一招“春云乍展”把木剑反拨竹杖。这一招以逸待劳,拿捏时候,妙到毫巅,但听得叮的一声,那根青竹杖已是给他木剑拨开。木剑余势未衰,径刺过去,紧接着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木剑刺着金钵,反弹回来。
这一招钟展虽然并没占上风,其实已是胜过对方了。他的木剑硬碰金钵,木剑并未折断,已是大出乎奢罗意外,且况他还能够化解奢罗的招数。
“这老儿的内功果然似乎比我更胜一筹,但好在他用木剑,我还可以有取胜之道。好,且先消耗他的真力再说。”
他的打法一变,钟展不觉也是有点感到意外。
钟展刚刚见过孟华怎样打败大吉,奢罗所用的兵器和他的徒弟是一样的,钟展只道他们的打法也是相同。孟华可以打败大吉,他自信也有把握可以打败奢罗。
不料奢罗打法一变,却是和他的徒弟大不相同。
他倒持金钵,钵底朝天,当作一面盾脾。手中的青竹杖却拿来当作判官笔用,点穴的手法和中土任何一派都不相同,奇诡之极。用金钵当作盾使,足够防御木剑。
原来奢罗的金钵吸剑之技,的确是一种很奇妙的内功运用,不像他的徒弟那样,要借助于磁铁的吸力的。但他自忖,一山还有一山高,钟展的内功更胜于他,只怕弄巧成拙,倒不如把金钵当作盾牌来使,可以克制木剑。
钟展原定的计划给他打乱,只能倚仗真才实学,和对方力拼。他在对方咄咄攻迫之下不觉激起了要为师门争胜的雄心:“好,我倒要看看我的平生所学,是否当真不如你烂陀寺的武功?”当下抖擞精神,把一柄木剑,使得呼呼直响。
两人对抢攻势,奢罗猛若怒狮,连番进扑。转眼之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森森杖影。他的点穴手法也是层出不穷,忽如鹰隼穿林,忽如蜻蜒点水,忽如猿猴窜枝,忽如猛虎跳涧,正手反手,点戳掠打,杖头所指之处,不离对方的要害穴道,外面观战的天山派弟子,都是看得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孟华的武学造诣比他们高明得多,看得出钟展表面似乎处于劣势,实际却是攻中带守,沉稳之极。这样的形势,钟展纵然不能取胜,也绝不会落败。但虽然如此,目睹奢罗如此凌厉的点穴攻击手法,他也不禁有点心惊,想道:“五官之首的邓中艾是我所曾见过的点穴本领最好的人,但要是和奢罗相比,却是如蜡火之比日月了。”
过了一会,钟展的剑势越来越慢,剑尖上就像挽着千斤重物似的,东一指、西一划,和奢罗的迅猛攻击,恰好成为鲜明的对比。
但说也奇怪,他的剑势慢了下来,奢罗的攻势也似乎受到了更大的阻碍。任他狂攻猛扑,总是攻不进钟展剑势笼罩的数尺方圆之内。渐渐的攻势也慢下来了。时不时听得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那是木剑碰着金钵的声音。每次碰击过后,下一次双方的发招又要较前慢了一些。
孟华看得心旷神抬,心望想道:“这才是剑术上重、拙、大的最高境界。”以厚重胜轻灵,以朴拙胜花巧,以大气磅礴胜偏锋诡变,这种上乘的境界,孟华在张丹枫所传的无名剑法之中早已有所领会,后来缪长风又曾就这“三字诀”指点过他,但直到如今,看了钟展的剑法之后,他方始更进一步领会了个中的奥妙,与自己所学的无名剑法的理路合而为一。经此一役,他得益良多,剑法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双华宫内的两方高手都已看得出是钟展占了上风了,只是在宫门外观战的天山弟子还在心惊胆战。
孟华看出钟展已是稳操胜券,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下来,想道:“可惜他拿的是木剑,否则恐怕早已获胜了。”
再过一会,只见钟展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黄豆般大小的一颗颗汗从额角流下来。斜一瞥,却见甘、李二长老都是面有忧色。孟华猛然一省,不由得心里暗暗叫声:“不好,看这情形,只怕钟长老难耐久战!”
原来钟展用木剑,虽然占得上风,却由于兵器上吃了亏,内力的消耗则是比对&8212;&8212;方更甚。要是他不能速战速决的话,只怕优劣之势就要逆转,孟华本来已经松了口气的,禁不住又再心弦绷紧了。
心念未己,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木剑碰着金钵,陡的反弹起来,斜剁奢罗胸口,这一招大出奢罗意料之外,百忙中把竹杖一缩,全身气力都运到杖上,使出一招“横架金梁”在众人惊呼之中,只见奢罗的青竹杖和钟展的木剑同时脱手。
奢罗的青竹杖是件宝物,坚逾金钢;钟展的木剑就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两人力拼之下,兵器都给对方震落,按说还是应算钟展胜的。但一来钟展是自愿以木剑应敌,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在事后再与对方计较,只能算是平手。二来对方的竹杖落地,金钵还在手中,也未算得对方的兵器都打落了。
钟展倘若就此罢手,算作打和,第三场可没人抵挡对方的第一高手优昙法师。何况奢罗还有一件兵器,他要是不打下,只怕对方强词夺理,反而说他输了。
钟展当机立断,木剑一脱手,双掌立发!
奢罗抛开金钵,叫道:“好,我再和你比试内功!”他做得很漂亮,其实不过是故意大方而已。要知钟展的内力虽然耗损不少,还是足以震撼对方,他的双掌开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奢罗只凭一掌,如何能够抵御?
四掌相交,声如郁雷,突然间静了下来,两人的脚跟都好像钉在地板上一般,手掌也牢牢贴着,动也不动。
看似灿烂归于平淡,其实内力的比拼,可要比刚才兵器上的决斗还更凶险万分,这是力强则胜,力弱必败的比拼,绝难侥幸。而且一分胜负,负的一方,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场里场外,人人都在提心吊胆的看这两大高手比拼内功,忽地听得外面喧哗之声大作,紧接着兵器碰击的声音,厮杀吆喝的声音,天山派弟子破口大骂的声音,在双华宫内,都可以听得了很清楚了。
钟展和奢罗仍在比试内功,不过换了一种姿势。由站着改为盘膝坐在地上,双掌相抵。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的动也不动。对周围一切,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原来钟展由于适才消耗的内力较多,此消彼长,双方刚好拉平。比试内功凶险之极,双方都是不敢稍微分了心神。
外面的厮杀越来越激烈了,似乎是有天山派的弟子受了伤,白英奇在高声呼援。
在双华宫内观战的除了孟华之外,还有天山派的甘、李二长老。两位长老按捺不住,齐声向优昙法师质问。他们只道这批敌人大举进犯,乃是对方预先布下的埋伏。
甘建侯脾气最为急躁,一开口就责备优昙法师。”大法师,你是那烂陀寺的主持,是贵国一派的武学大宗师,德高望重,怎能如此不顾信义。”
优昙法师道:“我怎样不顾信义了?”
甘建侯道:“你和我的钟师兄是说好了在宫内比试三场的,为何不守诺言?”
优昙法师眉头一皱,说道:“如今不是正在进行第二场的比试吗?我又没有插手,焉能说我不守诺言?”
甘建侯怒道:“那外面的厮杀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优昙法师道:“你身为主人都不知道,我又怎知是什么事情?”
李信尧比较慎重,连忙说道:“假如不是大法师有意乘人之危。那么请你出去约束贵派弟子。”
优昙法师摇了摇头,说道:“请恕我无能为力,我也不便越阻代庖。”
甘建候大怒道:“这是什么话?捣乱的人,即使不是那烂陀寺的弟子也是跟你来的,你约束不了也得约束!”
优昙法师这才缓缓说道:“你错了,我可以保证我们的人一个也没动手。你最好自己出去看看,看一看是些什么人和贵派结了梁子。”
甘、李二人怔了一怔,不约而同地看着正在全神和奢罗拼斗内功的钟展。一时间踌躇莫决。
优昙法师冷笑道:“你怕我会加害你的师兄吗?哼,要是我有恶意的话,刚才早已把你们杀了。本来贵派有难,我应该援手的。但你既要我遵守诺言,我就只好留在这里等待第三场比试了。何况贵派的掌门却未出头,我更不便越阻代庖了!”
优昙的弦外之音,自是责怪他们无礼。但性情火燥的甘建侯,此时亦已无暇和他斗口了。广场上传来几声凄厉的呼叫,似乎又是天山派的弟子受了伤。甘建侯又惊又气,跳了起来,叫道:“既然不是贵派弟子,你何不早说?”
优昙淡淡说道:“我早就叫你赶快出去看了,谁叫你不听我的话,不过,你们留下一个人在这里也好,否则要是我的师弟胜了你的师兄,可没有人做见证。”
甘建侯一想也有道理,不觉回过头来,看了孟华一眼。此时李信尧亦已站了起来,准备和师兄一同出去。
孟华说道:“李长老,你还是留在这儿吧。让晚辈陪甘长老出去。”李信尧知道入侵的敌人不是优昙的门下之后,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他刚见过孟华的本领,暗自想道:“这少年本领非凡,有他和甘师兄出去应敌,料想可以击退敌人了。”于是说一个“好”字,又坐下来。
孟华和甘建侯步出双华宫,定睛一看,只见优昙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都已站上石阶,袖手旁观。脸上虽有“幸灾乐祸的神情,总算没有投井下石。”
天山派的弟子和那些来历不明的敌人在广场上搏斗得十分激烈。敌方大约有二三十人,比对起来,数量上还是天山派的弟子较占优势。但武功方面,却是对方高强。而且其中有几个一流高手,出手非常狠辣。其中一个满头红发,甘建侯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把“天山王英”之一的霍英扬打伤。
孟华大吃一惊,他认得这个红发妖人乃是段剑青所拜的妖师欧阳冲,不过,急切之间,却没有在混战的人丛之中找到段剑青。也不知他是来了没有。
甘建侯也发现了一个他认得的人,那人正在一掌向白英奇劈下,第二代弟子中本领最高明的白英奇,用宝剑抵挡他的肉掌,竟然抵挡不住。
甘建侯大怒喝道:“劳超伯,天山派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胆敢来伤我师侄。”
孟华跟着他飞快冲下石阶,叫道:“甘长老,贵派少掌门夫人,就正是这个劳超伯伤的。”此事他早已告诉了钟展和白英奇等人,不过甘建侯还未知道。
幸好甘建侯来得及时,白英奇的宝剑给劳超伯的掌力荡开,眼看他跟着一抓就可以抓裂白英奇的琵琶骨,甘建侯在七步开外,一记劈空掌发了出去,劳超伯禁不住身形一晃,那一抓抓了个空,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魔齐集上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