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涯没有应声,司机便按下了开窗键。
车窗无声无息地下滑,新鲜空气钻了进来。褚涯很自然地转头看向窗外,接着神情一变,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僵硬。
就在离车窗不到一米的铁栅栏后,一个脏得快看不出模样的小孩脸嵌在铁栏缝隙里,眼睛被铁栏拉扯得上飘变形,还伸着长长的舌头。
褚涯第一反应是这小孩卡住了,立即就要下车。但他的手才搭上车把,就见那舌头和脸倏地收了回去,还咧着嘴对他笑,看上去有些傻。
竟然是那个戴棉帽的脏小孩。
褚涯着实被他刚才那模样骇了一跳,心头有些气恼。他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又到这儿来了,但也不会去问,只紧抿着唇,沉着脸重新坐好。
他不说话,沈蜷蜷便站在铁栏后面,一边不停看他,一边伸长舌头继续舔巧克力。
“你还想学怎么贴花纸纸吗?”沈蜷蜷终于开始搭讪。
褚涯没有理他。
“你要吃黑团团吗?给。”
褚涯正襟危坐,看也没看那只从铁栏里伸出的手。
“你不想吃吗?不吃吗?这个很好吃的,哦,是你给我的,那也吃一个吧?”
沈蜷蜷伸出的手没有得到回应,只得收了回去,自言自语地点头:“他肯定现在不想吃。”接着将那个巧克力揣回了兜中。
“我的花纸纸都是在垃圾场捡到的,有时候还能捡到玻璃球。你想要吗?很好看的玻璃球……呼。”
听着沈蜷蜷吸溜鼻涕的声音,褚涯的额角跳了跳,正想让他去一边玩,就听他又啊了一声:“你的东西掉了,是你系在脖子上的布带带。”
花纸纸,黑团团,布带带……
褚涯很不习惯这样的叠词,反应了一瞬后,伸手去摸大衣口袋,发现装在里面的领带不见了。他看向窗外地面的那一段天蓝色布料,知道刚才上车时掉在外面了。
深渊的路面上满是碎石尘灰,沈蜷蜷瞧他坐着没动,便将半个巧克力塞进嘴,撒腿跑向大门:“我帮你捡。”
褚涯根本来不及阻止,沈蜷蜷便一阵风似地卷走,接着又喘着气出现在了车门外。
他捡起那条领带,两眼亮晶晶地看向褚涯,伸长手递到车窗旁:“给。”
“不要了。”褚涯迟疑了下。
“啊?”
“扔了吧。”
沈蜷蜷脸上出现一丝茫然,低头端详着领带:“为什么要扔了?是坏了吗?没有坏呀。”又两手将领带抻平送进车窗:“你看,是好的。”
褚涯身体往旁边微侧:“我说不要了!扔了吧!”
“……哦。”
沈蜷蜷捧着那条领带蹲下,将它小心地搁回原来位置,再站起身,低头看一眼,又看一眼褚涯。
“可是它真的是好的呀,我有半个胶带,如果有洞,我可以帮你贴上——”
“我不喜欢这条领带,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褚涯打断他,并按下了关窗键。
沈蜷蜷这次没有迟疑,捡起领带揣进衣兜,再走前两步,踮起脚对着徐徐关上的车窗喊道:“那我也要送给你东西。”
说完也不等褚涯回答,直接飞快地跑回了福利院。
沈蜷蜷跑过操场,穿过宿舍大楼通道,差点和迎面的大孩子撞上。
“眼睛瞎了?”
他被大孩子推了一把,摔倒后也不吭声,迅速翻起身,跑出了宿舍大楼后门。
后院是用栅栏围起来的一片荒地,据说很多年前是一片树林,绿色的枝叶多得像大伞,但如今只堆放着损坏的桌椅铁床。而外面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坟地,埋着福利院那些早夭的小孩,从栅栏缝隙看出去,可以看见那一个个凸起的小土包。
福利院里流传着众多恐怖故事,大部分的开头都是:一天晚上,我们的后院……
所以福利院的小孩不爱来这里,现在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沈蜷蜷钻进废桌椅堆下的空隙,再出来时,怀里便多了个蓝色的方铁盒。
盒身掉了不少漆,盖子上印着几个圆形饼干的图案。他打开盒盖,里面除了有彩色包装纸、黄色塑胶小勺、蓝色透明小药瓶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小堆玻璃珠。
沈蜷蜷伸出手指数:“一、二、三,一、二,三。”又嘿嘿笑了一声:“你们都在哦!”
玻璃珠一颗也不少。
他扣好盒盖,将铁盒抱在怀里,急切地跑向了福利院大门。
铁栏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那些车辆也发出了启动的轰轰声。沈蜷蜷跑出了自己的最快速度,但在冲出大门时,车队已经驶向前方。
他跟在车队后面追,一名送行的管理看见了,冲着他喝道:“那是哪个班的小孩?怎么出来了?你在跑什么?”
沈蜷蜷没有吱声,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盯着车队中间的那辆黑色军车,怀里紧紧抱着铁盒,只跑得额头冒汗,嘴里呼呼喷着白气。
可车队渐渐加速,他虽然拼劲全力,那辆车也越来越远,便急得放声大叫:“那个人!那个人!我还没送给你玻璃球!”
“哎哟!”
他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重重地摔了出去,手里的铁盒也砸在地上,玻璃球滚了一地。
沈蜷蜷这下摔得不轻,趴在地上好几秒都没有动弹。当他缓过那口气,慢慢抬起头时,看见远方车队已消失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