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身份是他们这些商人无法撼动的,一干人等即便心内有所不满,面上也忙陪笑着说不介意,史明夫却犯愁着指着一旁低眉顺眼的罗珊娜道:“只是看样子今日罗珊娜惹了傅小公爷的嫌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如果就这么沉寂下去未免也太可惜了。”
郑四海摇着扇子笑道:“史老板有何伤脑筋的,罗珊娜这般曼妙的舞姿和美丽的容颜,在这永安,她是怎么也不会沉寂下去的。”
史明夫和罗珊娜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露出一抹深意,罗珊娜抬头,一双莹莹绿眸已是含情,深邃的如一汪绿潭,如致命的陷阱般,要把人的灵魂吞噬下去。
郑九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大哥,你忘了今日五娘子说的……”话语未尽,其中深意却让郑四海微微蹙眉。
傅瑜回府的时候,正与踏出府门来的官媒碰了个正着。
一脸喜意的官媒婆忙着给傅瑜见了礼,傅瑜却是没看她,只看向后面跟着的出来送这官媒婆的刘荣,傅瑜皱眉故问道:“荣叔,我们府上要官媒做什么?”
刘荣还没说话,一旁的中年妇女已是开腔了:“恭喜小公爷贺喜小公爷,小公爷可是要有喜事了!我呀今天来就是为了……”
“李嫂子咳咳,可以了可以了。”刘荣假咳两声,忙唤金圆将媒婆子送出门去,媒婆出去的时候甩着小手绢,似乎还要与傅瑜说几句,却被金圆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
傅瑜看着面前年已半百的刘荣,心下本来满肚子的气已是消减了不少,他边走边问:“这个时候阿爷和大哥可是还在昌盛堂?”
刘荣迟疑着,傅瑜却冷哼一声,道:“刘荣,既已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必再瞒着我了,我已经知晓了我的亲事了,我再问一句,阿爷和大哥可是还在昌盛堂?”
刘荣恭声道:“在锦荣堂。”
昌盛堂和锦荣堂都在正院两侧,傅瑜也不变换方向,就这么一路小跑着过了三进的院门。因为心中焦灼难安,平生第一次,傅瑜觉得自家这正院离大门三进竟然太远了。
等到了正院,也不等下人通报,他就这么直直的推开了锦荣堂的大门,踏步走了进去。
锦荣堂布置的颇为富丽堂皇,用金银丝线绣了富丽山河画的巨型屏风正挡在正门前,傅瑜一眼望去,视线掠过一旁檀香木柜上摆着的各色瓷瓶,又掠过蜀锦的坐垫和一张八仙桌,就见着敞开的窗旁的木塌上,傅骁正盘腿坐着和傅瑾对弈。
屋内一股极淡的醒神香的味道萦绕在傅瑜的鼻尖。
傅瑾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就赶回来了?”
傅瑜静静地看着两人,想起自己跑过来要与他们对峙的事情,突地心下一阵别扭,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傅骁扔下手中的黑棋,转头看向傅瑜,黑漆漆的眼眸似沉沉的井水,却透了股温意,他问:“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傅瑜心下被隐瞒、被欺骗以及□□控的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一大半,他点头闷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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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板着个脸是什么意思。”傅骁冷声问,声音里似掺了冰碴子, 冻得傅瑜直皱眉。他又道:“我看你对斐凝还是很上心的, 怎么, 这副脸色,是谁又给你气受了?”
听得傅骁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傅瑜心下被压下去的火焰又腾的一下子冒起来了,他瞪着眼看去, 正见傅骁冷冷的看着他,傅瑾正端着一旁小茶几上搁着的茶慢慢的吹着气。
两人没有因着隐瞒傅瑜关于他的婚事的事情而有丝毫羞愧的神色。
傅瑜道:“安排我和斐凝的婚事, 是阿爷和大哥早就计划好的吗?最早在什么时候——让我想想, 是从上次斐祭酒登门开始, 阿爷和大哥,包括刘荣,那时候我见着刘荣吱吱唔唔的, 阿爷又一反常态的问我关于斐凝的事情,那时候我就该警觉的……可惜, 我没有。你们也都瞒着我这件事,却一个劲的叫我读书,叫我上进,去考那什么明经科,原来只是为了考取功名迎娶斐祭酒的独女而已。”
他这般说着,心下已是有了些怨, 他又道:“只是不知道斐凝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的亲父许给了我……也是, 瞧她对我避之不及的模样, 哪里像是知道将要与我结亲的样子。却原来,我和她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随你们如何摆布如何前行罢了,棋子的心思,你们是不怎么会搭理的。”
“你这是什么浑话!”傅骁冷喝道,他一拍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已是四散着滚落在地,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瑜看着在地上四溅的棋子不说话。
傅瑾也搁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温声道:“阿瑜,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阿爷为你好,为你选了称心如意的佳媳,你怎么能出声怨愤阿爷呢?还不快给阿爷道歉。”
他的声音虽然一如往常的温和,却带了丝强硬和不可抗拒。
“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傅瑜轻声呢喃,这句话似鼓,似钟,在他心头敲响,敲得他耳鸣,脑胀头晕,目眩。
傅骁又问:“你是国公世子,武将世家传人,斐家又是书香门第,斐之年也还算得上重臣,文臣武将的联姻本就是朝中常见,如今不过是轮到你的身上了,我和阿瑾为你选的夫人又是当年女学魁首,她配你绰绰有余!怎么,难道你还心有不满不成?若非如此,那你前段时间好好的去招惹斐之年的女儿做什么!”
傅瑜苦笑着道:“不,我不是不满意她……我是不满意你们做这件事的专横,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是怕影响我发挥吗,呵,这样的原因也未免太过苍白薄弱了,还是——你们只是觉得我的婚姻也不过是一场……”
傅骁呵斥道:“哪朝哪代的人的婚姻之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往常惯着你让你有了个天高地厚的性子,你如今竟然敢违背长辈的意愿了?”他瞪着傅瑜,袖中的手已是微微握拳,恐怕若不是尚有理智,早就一脚踹到傅瑜身上了。
傅瑜哑声道:“不敢。”
“不说你满意这门亲事,就算你不满意这门亲事,你该娶还是得娶!你还未及冠,就想着翅膀硬了想要飞离傅家了?”
傅骁说完这一句,却是狠狠的拂了一下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脚步声沉重,玄黑的宽袍衣尾在门廊上扫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随后傅瑾唤他,他才回神,静静的看着傅瑾。
傅瑾问:“阿瑜,我问你,你可是真满意斐凝?”
傅瑜道:“我对这场婚事有芥蒂,却全是因为这是你们擅作主张定下的,欺瞒和被操控让我有些怨怼……我知晓她本不知道这件事,当然不会怨怼于她,难道,大哥以为假如不是斐凝而是另外一个人,我还会像今天这般这么平静的问你们吗?”
傅瑾皱眉道:“你既对这门婚事无不满之处,听你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欣慰,那这件事办的也就还算不错了,你又何苦要惹阿爷烦心。况且,方才的那番言论,未免也太不像你往常的性子,怎的如一个女儿家般计较起这些东西来了。”
傅瑜重声道:“大哥你根本就没有听清我方才的意思——”
傅瑾厉声喝道:“傅瑜!所谓天地君亲师,阿爷作为父亲,自然对你的一切事宜有着莫大的权利,你可知你方才的想法和言论已属忤逆!”
忤逆之罪可大可小,但在大魏,已属触犯朝廷律法。
傅瑜的脸色不由得白了一瞬,他低头,眸中却满是不甘,但一想到这件事到底还是歪倒正着了,心下的气就像一拳击在了棉花上,愈发浑身不顺畅了。
最后,傅瑾道:“你这几天也不要出门了,就好好待在你的院子里反省一下吧,如今官媒婆已上府谈拢了纳采之期,用不了多时,傅斐两家结亲之事就会传遍永安。”
傅瑜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笑了一下,声音中透着些冷意:“若不是圣上告诉我,只怕我要等到问名这一步才会知晓我要成亲了吧。”说着,已是不等傅瑾的责备,自顾的大步离去了。
初夏,天气已是慢慢的热了起来,房檐外的绿树上一两声蝉叫传出去很远,东苑阁楼的小书房里,傅瑜躺在矮塌上,手中拿着话本子看着。
不过略翻了几页,他就颇为无趣的扔下,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随之一股睡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