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倒是笑道:“阿爷何须如此生气,二郎说的可不是真话?”待得傅骁愈发气结之前,他又道:“方才阿爷说二郎是在邀功,何以作此论?”
傅骁道:“刑部所列官员里头,就有他的名字。”
“陛下这般行事还真是做给世人看的,明明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下旨让我协助朱然办理此事,偏偏在今日早朝才捅出来,这传到民间去,可不得为朱然立一个青天之名,又为朝廷立一个为民着想的名声。”
“又兼之敲山震虎,打的朝堂上的人措手不及。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傅瑾温和的笑着,只是看着傅瑜无知无觉的面孔,又收敛了神色。
“你也有段时间没去看你姑母了,过两日休沐日,不妨和南阳一起去,”傅骁道,“莺莺这孩子自出生,阿姊就没见过她,你把她也带去见见吧。”
傅瑜应了,想起自己昨夜答应了朱焦的事情,忙起身告退。
傅骁和傅瑾两人看着他离去时矫捷轻快的步伐,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而后苦笑了一下。
“他今天上午找你问了什么?”傅骁沉声问。
“黑衣卫。”傅瑾简便道。
傅骁长长的叹了一口,却是张口欲言又止,最后道:“乞儿拐卖案哪里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幕后之人早有察觉,甚至已经查到我们身上了。”
傅瑾一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抓紧,抬眸看着傅骁的目光中带了些紧迫。
“第一步不过是让御史弹劾罢了。今日早朝陛下告知我有十七位御史联合上奏,参的阿瑜往日的行径,欲要让他退出朝堂永不入仕。”傅骁轻描淡写的说道,语气里夹着些许不屑和阴沉。
“御史弹劾不过是第一步,陛下会帮我们拦下,这幕后之人往后还有何目的,都会随着朱然查案的深入而一一展露人前,在此之前,阿瑜都是安全的,阿爷不必如此心忧。”傅瑾慢慢说着,伸出手扶在傅骁背后。
傅骁摇头,“只怕朱然还能继续往下查,却查不到那最终幕后之人的头上。拉拢十七位御史虽非常人所能,但能顺藤摸瓜查到阿瑜头上,可见宫中必有内应!”
傅瑾道:“前来宣传旨意的是宫中内侍,莫非……”
“若真如我们所想的那般,此事不简单,但有人想让它简单化,那么就可以给世人一个简单的答案。”傅骁道。
“便是如此,也要做好准备,或是放权,或是求情,或是消财,只要能保阿瑜仕途,那便值得。”傅瑾最终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咚”的一声脆响,被他多次拿在手中把玩的白瓷杯终于承受不住,刺啦一声响,崩裂开来。
昏天黑地的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由自己做主的休沐日,傅瑜早就兴冲冲的给枣红马儿洗了澡,待牵了马出来才又想起今日要带着傅莺莺前去城北玄道观看望傅太后,忙到西苑接了她出来。
李九娘掌管内宅事物多年,早将这次傅莺莺拜见的礼品准备的一应俱全,又忙叫人备好了马车,一辆放礼品一辆让莺莺和丫鬟嬷嬷们乘坐,谁料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下人来报傅莺莺已是被傅瑜接走了,而乘坐的,正是傅瑜的那匹枣红大马。
听得此消息,倒叫李九娘心中憋闷了许久,但也只得叫下人快马加鞭的把一车礼品拉到城北玄道观。
傅莺莺长到七岁多,还是头一次骑这么高的马,走在街头一眼望去全是路人的头顶。她显得活泼极了,整个身子动来动去,一会儿要闹着自己拿缰绳,一会儿吵着要拿马鞭,若非傅瑜骑术好,被她这般好动,两人早已是摔落在地。
“二叔二叔!快把马鞭给我!”傅莺莺穿着一身绯红的骑马装,小小年纪倒显得有几分英气,她显然是看中了傅瑜常用的红马鞭,正吵闹着不停。
傅瑜笑道:“我这马鞭可是真的铁钩,上面还有倒刺,你要是拿过去玩把手划伤了,一个不留神留下了疤,你阿娘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傅莺莺低头沉思片刻,又道:“不会的,二叔骗我!铁刺破了皮,让府上大夫开药就能好。”“这可不是一般的马鞭和铁刺,你得问元志,是不是啊元志?”傅瑜问落后半个马头的元志。
元志少有的会意,立刻配合地说道:“二郎君说的都是真的,小娘子还是莫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比较好。”
“是啊,女孩子留疤可不太好看。”傅瑜又劝道,几人打马出了城门。
及至北门,就见着一列白马立在离亭处,足足二十匹白马气势十足,各个膘肥体壮的,尤其是打头的一匹白马,腿部健壮,腰腹肌肉鼓起,整匹马都是精气神十足。
“这么拉风的场面,不用说,肯定是五娘。”傅瑜远望着前方的景象,叹息道。
“二叔,何谓拉风?”怀中的莺莺小声道。
傅瑜嗯了两声,没回答,却是马鞭一扬,快马向前,没几步就到了离亭,他翻身下马,又抱了莺莺下来,方听见背后一耳熟的声音道:“阿瑜你今日可是来迟了些啊!”
南阳照例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她耳边带着偌大的环状红色耳环,额上抹了一层黄粉,倒是一副胡人马上少女的打扮,看着整个人英姿飒爽,倒是比着宫装雍容华丽的她更为顺眼。
“五姑姑!”傅莺莺甜甜喊道,张着双臂扑向南阳长公主的大腿。
南阳一把抱住她,两人亲昵的说起话来,后来更是干脆的上了马,竟也不管傅瑜,直直地向前而去。
傅瑜苦笑一声,也翻身上马,带着一干奴仆追上二人。
及至傅瑜赶到,傅太后已在会客室里面见二人。往日里一身青衣道袍披身的傅太后,今日倒是罕见的穿着一身玄衣宽袍,腰间配着的拂尘流苏长及脚踝,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晃动,一眼望去倒是与傅骁每日里的装扮并无二样,而两人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和英气,更是让人一眼看出两人同出一门。
看见这样的傅太后,傅瑜倒是少有的迟疑了下,他忽而想起傅瑾,又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长姐傅瑶环,傅家三代人中,除却还是个团子的傅莺莺,竟然唯有他是一身娇惯出来的痞气,最不像个军门世家出身的人。
“阿瑜何故站着不动?”南阳坐在一旁催促道。
傅太后正坐在上首,身前站着的傅莺莺童言稚语,显然让久居于此的她感受到了一丝含饴弄孙的趣味。
“没什么。”傅瑜敷衍道,又提起礼品来掩饰自己的失落。
傅太后道:“道观里什么都不缺,何苦浪费财力物力来此孝敬于我。”
傅瑜道:“姑母是太后,更是我们的长辈,我们不能久居道观服侍已属不孝,怎能不备些吃食用具。”
南阳却是突然冷哼一声,一双俏丽的吊稍眉立了起来,气呼呼道:“你尚且是个侄子就知道孝敬姑母,可笑有些人身为长子却忘了十月怀胎的生母!”
“他一人处在宫中,花团锦簇好不快活,只叫母后在此受累!”南阳继续道。
她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一开口就是训斥当今皇帝不孝,吓得屋外长廊下的一干人等皆跪下,身体瑟瑟发抖。
傅瑜知晓一点内中缘由,但此时也在认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跪下,毕竟站在他前面的二位一个是建昭帝的生母一个是他亲妹子,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妹子抱怨哥哥,往大了说就是公主非议皇帝。
好在傅太后比较清醒,她厉声呵斥道:“南阳!”
南阳长公主吓得一哆嗦,只是一双眸子仍旧不甘的看着她。
傅瑜看着这场景,一时忍不住将这比成自己和傅骁,颇为好笑的发觉傅家孩子的这副德行。他又忍不住想起杨材和建昭帝杨构,不知他们二人是否也是惧母甚过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