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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默契(1 / 2)

默契

2018年3月22日星期四

每周四,是暮怀君与路遣约定好的,见面的日子。

这周,暮怀君仍旧在学院楼下等他。冬去春来,白昼逐渐变长,天不似冬季那样五点就黑尽,暮怀君在教学楼下徘徊的身影,也变得醒目起来。

暮怀君开始打扮得低调朴素,他换上纯色系的衣装、提简单的帆布袋、带上帽子遮住他棕色的头发…

“老师。”暮怀君站在海棠树下。

“抱歉,怀君,我今天有事…”路遣走到往日的那棵树下,如今它开了一树白色繁花,地上是一片雪白的花瓣。

暮怀君苦笑:“因为我们接吻了?”他盯着路遣看,还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遣避开暮怀君倔强的眼,微微叹气:“我还有事,下次再来见你…”

风吹过,花瓣落到暮怀君的肩上,吹不走。

路遣不忍看暮怀君的脸,他看向远处从花树下走过的路人,想:是什么,蛊惑了自己。

“像以前一样不就好了吗,老师?”暮怀君放低声音,“为什么会担忧呢,老师?”

路遣不明白暮怀君为什么会这样问,他看着暮怀君困惑的眼眸,忽然笑了,是暮怀君真的单纯得发蠢发傻,还是故作天真引诱他呢?

“怀君,你觉得没问题么?”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暮怀君从来不敢乞求完整的爱——他的确不懂。尽管爸爸那么爱他,却还是与别人做爱,与更年幼、更可爱的人做爱。暮怀君知道的,爱总是要被瓜分的,所以,他要一部分就好。他越来越害怕,他的身体已变得修长成熟,不是爸爸想要的了。

“我不确定…”暮怀君低着头,鼻腔热热的。

路遣爱怜暮怀君,爱怜而已,又或是,在兼顾一种从小养成的、爱护幼小的美德。

暮怀君闭上眼,疼痛的回忆从心脏开始侵蚀他的大脑,回忆的碎片与迟钝的知觉,小虫一样爬上来。很痛,很害怕,就和,他被激发出一股奇异的守护欲,竟想让暮怀君往后都这样笑下去。

“哇,这边有熟食哦,小猪包、还有小恐龙、兔兔…现在超市都这么丰富了。”暮怀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东西往车里塞。

“注意别拿太多,吃不完会放坏哦。”路遣也沾染上暮怀君说话的强调,变得宠溺起来。

“我好高兴呐,老师。”暮怀君今天说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话。

“高兴就好。”

“你呢,老师?”

“我…也很高兴。”

“太好了!”暮怀君抬头看路遣,皱着眉头露出怀疑的表情,“真的假的?”

“真的。”

“嘻!”暮怀君又跑去前面,这回他是去买杂粮的地方,把手伸到大米里搅和。

白色的米粒,发出细细的声响,是沙滩,是山丘,是云朵的尖儿,是珊瑚的碎屑。暮怀君专注地,用手抓米,抓起来,撒下去,又划出一个个漩涡。

“好了,别玩了。”路遣瞥见暮怀君不自觉的狡猾的笑,“糯米也不能抓。”

“这是糯米?”

“嗯。”

暮怀君就看着这些米粒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想买这个。”他抬头看一圈,问:“服务员呢?”

路遣指了指旁边的白色塑料袋:“怀君,去拿一个袋子。”

“哦,好。”

“你是想要这种米?”

“嗯。”

暮怀君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该自己装的,于是无意识地拿手往嘴上戳戳,希望路遣不要发现他的无知。他拘谨地低着头,看路遣装米。

路遣只装了一点,就把舀米的量杯递给暮怀君:“你也试试吧。”

路遣总是那么细心。

“嗯!”暮怀君看明白了,有底气地说:“买多少,装多少。”

“嗯,接下来呢?”

“称重啦,我知道!你为什么笑,你在嘲笑我?”

路遣摇摇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嘲笑你呢?”

暮怀君有些脸红:“你是笑我不会买米。”

“我是因为开心才笑的。”

“原来你也是开心的呢,老师,那我好受点了。我害怕每次见面,都是强迫你。”

“为什么这么想呢?”

“这还用说吗,你从来没有主动给我发过信息。每次每次,都是我在找你,你呢,还爱答不理的。等你不再回应我的时候,就是彻底厌烦我了吧。”

路遣不说话。

“可我还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刷啦啦,米粒欢快地落尽塑料袋里。

路遣早已过了悸动的年纪,暮怀君那过分纯粹的感情,仿佛一个肥皂泡,透明的、空空的,反复穿过他同样是从肥皂水里捞起来的空空的心,路遣不知该如何回应。路遣变成了大海里的水母,暮怀君变成了看不见的洋流,就这么前进吧,不要去想。

“老师,给我拍张照片吧,在这里。”暮怀君举起他的大米。

“好啊。”路遣笑。

“不要笑啦!”

路遣走近暮怀君,伸手,轻轻扯出暮怀君鼻子里的纸,“鼻血已经止住了。”

“唔,谢谢…”暮怀君看见,路遣把带血的纸捏成团,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好,那我拍了。”

浅色的暮怀君,站在货柜前,浅浅地笑着。

“谢谢你哦。”拍完,暮怀君凑到路遣那边看照片。

此刻的路遣,多么想摸摸暮怀君柔软的头发啊。

“晚餐做什么好呢?老师,平时在家做什么菜?”

“怀君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留学的时候,自己做的那种菜。”暮怀君嘻嘻笑。

“好,那我想想…我留学的时候,几乎都是从超市买调料包和熟食,放进锅里炒一炒,就能吃了。对了,我们去进口柜看看,说不定还能买到当年的同款食材。你这么一说,我也变得怀念起来了。我记得,有一种饺子很好吃,直接放进锅里煎就好的方便食品。”

“你也很偷懒嘛,老师。”

“一个人吃饭很简单的。对了,怀君,家里有厨具吗?”

“什么也没有。”

“那我去找食材,你去找厨具,锅呀、铲呀、碗呀,记得还有洗洁精、海绵、垃圾袋…别买电饭煲了,那边有熟米。”

“不,我要和老师一起!”

“肚子不饿吗,怀君,会浪费很多时间的。”

“这才不叫浪费时间,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待在一起了。我想,多和你在一起,一分钟也好。我们的时间,很有限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像暮怀君,这么天真无畏地说出这样的话呢?路遣看着暮怀君的眼:“好,一起。”

“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老师,你今天几点要回去,可以多陪陪我吗。吃完晚饭,你会做什么呢,散步吗、看电视吗,我想和你一起。如果你没有时间,我,让我送你回家也好……”

“先去买齐食材吧,怀君。”

“嗯。”暮怀君喜欢路遣叫他的名字,每一次呼唤,都让他在迷失于不安之前,回到世界的光明地段。走在路遣身边,暮怀君是那么有安全感,也是那样的快乐。

“老师,我现在有一种,家的感觉。”

“家的感觉…”路遣回忆起暮怀君在湖边的小别墅,“你觉得家该是什么样的?”

“小小的,暖黄色的,和爱的人逛超市、做饭吃。”

“你们家会做什么样的菜呢?”

“我家…我家都是请厨师,经常换,没有什么固定的口味。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吃不下;和爸爸一起,都是商务场合,客套与规矩太多,更吃不好。”

“妈妈不在家与你一起吗?”

暮怀君忽然打了个冷战,很久没人在他耳边提过妈妈这个词了。

沉默的空气横在两个人中间,暮怀君的大脑飞速运转,终究一片空白。

路遣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话,于是岔开话题:“看看这些饺子,你想吃哪种?”

“我家没有这种角色,我是代孕的,它只是一颗被高价挑选的卵子。”

暮怀君盯着冰柜里的饺子,竟无比流畅地,说出那句他一直想说的话。

啊,终于说出来了。终于!

爸爸只爱我一个,我是他的小孩,也是他的情人。

暮怀君,十分幸福、十分骄傲,他仰起倔强的头颅:“随便哪种都好。”

“那就精肉的。待会儿,做煎饺给你吃。这边,你看,有小猪包,也拿一袋。”

“小猪刚刚拿过。”

“口味不一样,这种的也很好吃。过来,从这道门穿过去,去买锅和碗。”路遣牵起暮怀君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温热的。暮怀君擦擦眼睛,温顺地贴到他的身边。

路遣想,暮怀君或许是把什么弄错了,他只是太寂寞而已。

这下,路遣似乎变成卑鄙的人了,放任青涩的爱慕在他身上盘绕纠缠,不加修剪,如果有一天失衡,错的是他,不是怀君。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暮怀君坐在沙发上,拆开一个面包:“老师,你先休息一下,这个你吃吧。随意就好,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麻烦。”路遣这么说着,抬头看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

屋子外,远处,亮起了灯光。似乎可以听到远处的人声,但屋里干燥的烧水声很快盖住了遥远的声音。

暮怀君小跑过来,拈来两杯滚烫的水。

“嘶——老师,你稍微等等,凉了就能喝了!”

“你没烫着吧?”

暮怀君甩甩手:“我没事。”

“伸手来我看看。”

暮怀君伸手,手指有些红。

“去厨房打开凉水,冲五分钟。”

“是…”

路遣坐不住,脱了外套,开始整理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分别放进冰箱。

暮怀君扭头看路遣,黑色的眼镜框,深蓝色的高领打底衫,棕色的皮带,紧绷的裤腿,脖颈,手臂,脚踝……不知不觉,脸红了。

路遣挽起袖子,露出干净的手臂,拿来两个胡萝卜和土豆。

暮怀君看痴了:“老师,你好酷。”

路遣笑起来:“什么啊,这就酷了?”

“老师,你有健身?”

“有时会去。你是模特,身材管理会更严格吧?”

暮怀君笑笑:“我只是瘦,要说身材,根本比不过别人,个子也是公司里最矮的一个。是因为是堂哥的公司,爸爸安排的团队,我才不会被淘汰。”

“你很有实力呢,新拍的宣传图和短片,我看到了,反响不错吧。”

“诶,你看到了么!前段时间临时学了点古典舞。”暮怀君脸红,“谢谢你,我很高兴。被你这么说,我似乎又有干劲了。”

“当然要有干劲了,你这么年轻。”

“说得你很老似的。”

“我确实是大叔了啊。”

暮怀君笑:“拍出来的成片,我自己都很少看。我觉得那不是我,那些是包装出来的、别人期待看到的我。现在,老师,你看见的才是我!”

“嗯,我明白。”

有些笨拙的、娇憨的、孩子气的暮怀君。

暮怀君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连他的忧愁都是那么的纯粹。

路遣担忧暮怀君沉浸在那个远离世俗的华丽城堡里,担忧暮怀君被自己制造的痛苦侵蚀。小王子暮怀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难,他的泪水全来自于他世界里唯一的国王。这么一想,路遣又产生了一种身为旁观者的快感。

暮怀君此刻,觉得很幸福。他在占有路遣的短暂时间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乐,高贵纯洁的暮怀君,憎恶世上一切以婚姻关系占有男人的女人,也就是男人称为“妻子”的东西。

女人这种东西,生来就是邪恶、贪婪、精巧、虚伪的,她们的出现是为了吸取男人的金钱与地位。男人本不需要女人,他们只需要能产下后代的子宫,或是一副符合自己心意、能带上社交舞台的皮囊。

真正的爱,是模糊年龄、性别、身份、人伦的。就像爸爸爱他一样。

虚伪的爱,是嬉戏的、遗忘的、肉体的。就像爸爸爱别人一样。

路遣把土豆削皮后,举起小刀掏里面不好的部分。青色的血管,冻红的关节,是一双多么有力量的手。他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指甲里的泥。

暮怀君捧着胡萝卜冲洗,他不知道要洗到什么程度,只是上上下下搓它,就像自慰。

“好了,接下来是切菜,我们做咖喱饭好不好?”

“嗯,好!饺子呢?”暮怀君从荒唐的幻想里掉出来。

“饺子放进锅里煎就好了。你去冰箱里拿饺子出来吧。”

“我想要切菜。”

路遣把刀放下:“那你要小心一点。”

暮怀君挪到砧板前,右手拿起刀:“嗯。”

路遣站在一旁看,教他:“左手要像小猫爪子一样蜷起来,扶着土豆。刀刃朝着外面,这样才不会切到手。”

咔,暮怀君切下此在

2018年3月22日星期四夜

这晚,暮怀君几乎没有睡着。他反反复复品味着路遣的怀抱——仰在路遣温热的怀里,温热的鼻血流啊,流啊。暮怀君又细细回忆他与路遣一起走到超市的场景,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那微凉的风,那青苍的天色,那浅浅的月亮。他还回忆路遣做饭时打的喷嚏,路遣泡在水里的双手,路遣的贴身打底衫,路遣看着他吃饭时的温柔眼神。

路遣说:我还有家庭。

暮怀君愣愣地躺着,夜里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暮怀君双目空空,只把手伸进内裤,轻轻地抚摸自己。他没有欲望,只如很多年前的每个空洞夜晚一样,做被要求的事情。今夜,爸爸不在,暮怀君的世界只剩自己。

树影印在半透明的窗帘上,好像一双双手,爬动着,挥舞着,引诱着,那么灵巧。

暮怀君坐起来,他慢慢穿好衣服,打算去湖边散步。

他曾穿过各种各样的夜,纸醉金迷,杂乱无章,狂躁喧嚣,到处横着白花花的肉身和胀鼓鼓的性器;或是高雅宁静,泉水叮咚,星空璀璨,白色餐桌上的烛光映照着红酒。亦有如今夜一样的寂寞,在许多无眠的夜里,从空荡荡的家里出来,漫无目的地走,走,走。

李门卫眯着眼昏昏欲睡,余光瞥见一个从四合院内走出来的人影,便打开伸缩栏栅的开关:“这么晚,还去散步啊。”

“嗯。”暮怀君点头,晃悠着出去了。

老李是两年前认识的暮怀君。两年前的夏天,人事处的管事来给老李说,四合院后面的别墅要有人住进来了,以后更要注意安全。老李随口问,是不是黄总的家人要住进来,因为这四合院一半是黄总修来会客的,一半是给公园部分管理人员办公的,四合院后面的别墅则一直闲置,如果要用,那也一定是黄总的人。管事的只说,别墅被一个公司买下来了。此后,就有工人陆陆续续开始装修。装修完,到九月份,老李也不见新面孔进来办公。过了几天,四合院里的几位安保工作人员被组织起来开了个小会,才知道,要住进来的人不是公司员工,而是公司的公子。

这位小公子,认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记。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玻璃一样的眼珠,打扮得如橱窗里的人偶。

“你是混血吗?”老李

201848星期日

清明假期结束后,今天本来应该上班的,但是这和坐冷板凳的研究员路遣无关。

这段时间,女人在学校处理毕业事宜,两人异地,故路遣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暮怀君相处。

早晨六点,天色还泛着低沉的闷青色,街上安静,路遣却已经完全清醒。清晨的凉风吹着他,东边似乎透出了金色的阳光,昨夜下了雨,楼下的树木似乎更绿了些。

路遣选了一件黑色打底衫,黑色条纹九分裤,青色呢大衣。他又回头看窗外,已经有阳光穿出薄云了,便想,中午或许会热起来,于是把手里的大衣挂回去,从柜顶拿出一件深棕色的夹克和黑色开衫,这样套着穿会方便些。

清明过后,气温渐渐暖起来,春花开过一波又一波。桃花、海棠被雨打尽了,晚樱却冒出了粉色的花骨朵。

路遣把昨天买的三明治加热,泡了一杯绿茶。

六点二十的闹钟响起来,是一首不符合宁静早晨的日系电音。路遣关掉闹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走回卧室把充电器放进了书包。

路遣昨天想过,如果是穿大衣,最好提公文包,不过今晨他改变主意要穿夹克,还是把东西都装进双肩包里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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