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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过去(1 / 2)

雕着山峦叠嶂的博山炉静静伫立在堂前,鹤纹环绕的罗汉床上卧着西晋当朝翻云覆雨的大权阉——贺澜。

许是近来赈灾一事让他颇有劳神,加之那草包皇帝突然派状元郎前往漳州,明面儿上说是寻些珍稀物件儿,实际意欲何为,朝廷里没有傻子,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番说辞。

掺了安神成分的沉香在室内弥漫,烟雾缭绕,沉睡之人渐入虚幻。

“清儿,今日功课如何,待为父考你一番。”

纹理细腻深沉的红木书桌后,两鬓略有花白的中年人,一脸严肃,一身绯色鹿纹官服还未脱,足见他对儿子功课之上心。

叫清儿的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一脸的不情愿,却不敢言语,只垂着头,与他父亲一问一答,检验这段时间的功课。

“不愧是吾儿,看来夫子教授的课程你都理解了。”面对最小儿子的聪慧,让男人心里倍感欣慰,连在朝廷受得起也暂且抛之脑后。

“可是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您可否能为儿子解惑?”

坐着的男人俯下身,面带慈爱,深深地凝望,像是透过了千山万水,静谧沉默地驻眸这曾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

难得的晴空万里,帝王仪仗在山间行进。

前后数百宫人簇拥下,面容俊俏的皇帝扶着步履蹒跚的太后,缓步拾级而上。

清佛寺在京郊,原本建来也是为了皇家礼佛祈福。可自从先帝被贺澜蛊惑,偏信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已经许久未有人来此了。

最后一阶登上,慧明法师携寺院内一众僧侣正在此恭敬等待。

“阿弥陀佛,陛下与太后驾临敝寺,实乃我佛慈悲,众生之幸。贫僧率众弟子,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众弟子随住持跪拜在院门口,恭敬磕头行礼。

“平身吧。”谢欢鸾挥挥手,笑道,“住持大师与诸位高僧日夜庇佑我西晋,实乃我国之幸事。今日朕与太后至此叨扰,多谢贵寺款待,亦祈愿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天下苍生皆得解脱。”

太后也顺着谢欢鸾的话往下说:“阿弥陀佛,哀家也许久未曾来清佛寺清修,这回到贵寺,倍感亲切,心灵得以荡涤,愿佛法庇护我朝,也祝各位高僧修行有成,佛法无边。”

那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是贺士清此生永不会忘怀的末日。

京城百姓晨起忙碌营生,翰林院大学士贺绍的府邸却火光冲天,哭喊声响彻震天。

“快,快带清儿走!”贺府乱做一团,抄家的官兵在府里恣意妄为,贺绍浑身是血,却还拼了命护住只有八岁的儿子,托付给他最信任的管家,企图把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不,爹!孩儿不走!爹明明两袖清风、忠于圣上,是那些歹人奸佞的错,是他们罪该万死,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们遭殃!”小小的孩童虽已饱读圣贤书,却仍不曾参悟官场的道理。赤红的双眼里倒映出这人间惨案,拼了命去护住被那些官兵伤得奄奄一息的母亲。

“我不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不是我们的错,为何、为何要让清官蒙冤、让奸人得逞!”他声音清脆尖锐,很快便引来了领队、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韩庆哲。

“哟,贺学士当真清风峻节,连养出来的孩子,也这般泾渭分明、明辨是非。”

“可惜啊,再怎么高风亮节,说了不该说的话,碰了不该碰的人,挡了不该挡的道,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咯!”

嘲讽的声音犹言在耳,贺士清亲眼看着父亲母亲被斩杀在自己面前,甚至,待他从这地狱般的噩梦里清醒时,竟成了宫里成百上千个卑微低贱之人中的一个。

翰林院大学士贺绍,贪赃枉法、罔顾朝纲,于家中搜出金银珠宝、地契房约等折合钱银数百万两,人赃并获,却还妄图阻拦朝廷命官复命,被斩于府邸,此案一出,圣上震怒,下令诛其三族。

青灯古佛,皇帝跟在太后身侧,恭敬地上香,暗暗在心底祷告,诛杀奸佞道阻且长,愿上苍保佑。

礼毕,慧明住持在前面指引二人走进佛像西侧的密室,三人围坐在圆桌旁,太后捻了几颗缠在手心的珠串,叹了口气,慢慢道来。

“既想清除阉党,自然要做到知己知彼,哀家对那阉人知之不多,但也可与陛下说道一二。”

慧明也跟着点头,一脸祥和,开口道:“贫僧尚在凡尘时,也曾了解过贺家当年的事。”

“唉,提起此事,阿弥陀佛,世间波澜,皆因欲念而起,因果报应何时了啊!”

谢欢鸾起身,直挺挺地跪下,言辞恳切。

“朕原本一心想要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却不料一朝坐上这龙椅,前有猛虎,后是深渊。朕并无甚远大志向,只愿此生能铲除奸邪,还西晋一片澄净太平之世!”

“母后与方丈本可置之不理,如今因朕而入局,朕定当竭尽所能,护您周全!”

太后和慧明连忙起身去扶,佩服皇帝的能屈能伸,也怜悯他的处境,三人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坚定和决绝。

“贺澜出身凉州贺家,其父为你皇祖父在位时的大学士。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却遭小人陷害,落得个三族被诛的下场。”

太后苍老的声音平稳泰然,可谢欢鸾似乎从这寥寥几句里听出了凄苦和惨痛。

贺士清入宫前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被分进了内学堂。

“你叫什么名字?”内学堂掌院是个老太监,干瘪清瘦,却脊背挺直,不像个阉人,瞧着倒像是公正不阿的私塾先生。

士清,是父亲对他的一片希冀,可如今这名字却成了讽刺。

“回公公,小人贺澜。”贺士清恭敬答道,他早已成为了这片深海里的一叶孤舟,再无人能替他遮风挡雨,排忧解难。

魂不守舍的孩童骤然背负了血海深仇,却无处可伸,他孤苦伶仃,被扔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莫说是复仇,就连活着都是件苦事,一不小心就会被滔天的波澜吞噬。

可贺澜从不曾放弃希望,他要活着,要亲手为贺家报仇。

父亲,你一生赤诚忠心、勤勉为民,到头来却落得个身首异处、家族被诛的下场,那这冤便由我来伸,这案便由我来翻!儿子定要让世人看到,我贺家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作奸犯科之徒!

而一腔热忱被无情践踏,不懂得媚上逢迎、阿谀奉承的贺澜,很快就被从内学堂挤兑走。

苟活在这样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全凭掌事心情,任谁都可拿捏他一番。

若触人霉头,连自己葬身何处也不知,更遑论为家族报仇翻案了。

无数次被罚在夜里倒夜香、扫茅厕,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还吃不饱穿不暖,十岁的贺澜很快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命若游丝。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薛思远、大理寺卿宗擎、刑部尚书江宏意,皆与他狼狈为奸,整个司法吏律被他牢牢握在手心,如何能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太后眼尾的皱纹愈深,她字字泣血、痛心疾首,几次哽咽说不出话,却仍开口,“先帝本就打压世家贵族,戚氏一族为自保才退隐,未曾想,竟被那阉人钻了空子,是哀家不中用……”

“母后,休要妄自菲薄,这不是你的错。”

从二人只言片语间勾勒出一个在深渊里挣扎辗转多年的可怜人,可谢欢鸾想不通,这样世代清廉的人家,这样忠贞不渝的言传身教,为何会走出如今的贺澜?

瑞兽吐息式微,罗汉床上的权臣幽幽转醒。

“启禀提督,威远公有书信来。”门外人低声汇报,贺澜随手拿起搁在床边的浓茶,呷了口醒神。

“嗯,进来吧。”怎的又梦见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他皱眉扶额,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接过来人呈上的信笺。

“威远公这是又沉不住气了?”读完信,随手将纸往地上一撇,跪在地上的人立刻会意,拾捡起来,丢进焚香的炉鼎,烧了。

“下去吧。”贺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信烧成灰,起身理了理被睡皱了的外袍,向里屋走去。

等身的铜镜映出一张面容冷峻、双眸深邃、目光狠厉的人,他身形挺拔傲然,丝毫不像是在尘泥里浸染多年的阉人,倒像是权贵官家悉心照料养护的贵公子,气宇轩昂、神态自若,举手投足间尽显非凡气度。

似淤泥里孕育而生的一颗璀璨明珠,贺澜微微眯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却隔着虚空对话:

“贺绍,若不是你迂腐不知变通,坚守你那天真可笑的底线,我何故变成今日模样?”

“不过,要是没有这些,本宫也坐不上这万人瞩目的提督之位!”

香炉里的檀香燃尽,慧明方丈双手合十在胸前,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一双佛眼饱藏了太多无人能读懂的情绪。

“陛下,老衲与清佛寺众僧定当竭尽全力,为您、为天下苍生,铲除奸邪、重振朝纲!”

“皇帝,你与贺澜周旋已久,切勿轻举妄动,万事有哀家,还有前朝诸位忠良。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危来得更重要!”太后从袖袋里取出个精美的玉佩,交在谢欢鸾手中。

“这个玉佩,当初是父亲退隐朝堂时亲手交给哀家的,本想赠与……”话未说完,谢欢鸾听懂了这玉佩本该出现在三皇子身上,可见太后这是真真切切拿自己当亲儿子襄助。

“母后慈母之心朕心领了,只是这玉佩过于贵重,朕不能收!”皇帝再次跪在太后面前,两双手紧握在一处,虽言行多有克制,但那交织在一处的目光,是慈爱与崇敬。

“这是曾经与戚家交好或是受过恩惠的官员名单,皇帝可一一考察任用。”此行最为重要的东西捏在谢欢鸾手心,一场无硝烟的交锋蓄势待发。

贺澜抬腿将那面铜镜踢翻,嘴边噙着阴鸷狂妄的邪笑。

“两袖清风如何,廉政爱民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死无葬身之地!”

“又怎能坐到今日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又怎能享受顶级奢靡、畅快恣意地活着!”

谢欢鸾指天立誓,脸上的神情庄严肃穆,一扫曾经的怯懦无能。

“天下苦奸佞久矣!朕此生只愿为西晋铲平虫蛀,还朝堂一片澄空,还百姓一方净土!”

“就算拼上全部身家性命,就算与之同坠地狱,吾心不渝!”

“来人。”推开雕花木门,贺澜负手而立,随即有下人跪在脚边听候命令。

“陛下此刻在何处?”

“回提督,陛下陪太后至清佛寺清修,约莫后日返回。”

“呵。”贺澜挥手,“好戏既已登台,怎能少的了看客?”

“本宫倒要看看,陛下这次唱的是哪一出!”

“去,将这密函送到彭琮玉手里,他会知道该作什么。”谢欢鸾搁下笔,小心吹干宣纸上的墨迹,而后卷好塞进精巧的竹哨中,递给惊秋。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不能重伤于斯,也势要剪除些羽翼。”

“陛下清修几日,可有想臣?”贺澜揽着皇帝的腰,二人侧身躺在暖床,发丝交织,呼吸缠绵,像极了恩爱夫妻。

冰冷的玉势在体内,谢欢鸾拼命抑制身体不受控的颤抖,断断续续地应答:“提督这些日子、受累……”

的确是受累,自皇帝和太后去清佛寺,前前后后不过七日,朝廷也发生了不少事,不说困扰,也算是忙碌不断。

其中最让他头疼的,就是牧晖歌的南下,和最近京城街头巷尾传开的流言。

漳州位置几乎处在西晋版图最南,牧晖歌前往此处,最优最快就是行官道。而每个省都有贺澜的人把控,因而此人不论走到哪里,也定不会脱离他的视线。

但似乎牧晖歌早有准备,离京后,他除了在河北省与布政使见过面,后续何时出的省,怎么出的,都无人知晓。

贺澜自然知道他不会那么傻,一早就提醒了卢熠翎要多派些人手,在水路和乡野小道等地方也设下埋伏。可这个蠢货还是把事情办砸了,接到消息说人刚出河北就跟丢了,气得他连夜把那个废物叫到府里臭骂一顿。

可这厢人还未寻得,那厢风波又起。

,没有说话。那探子见主人无甚反应,自作主张撤了一半的监视,随他们去了。

“惊秋,朕今日才发现,放弃比坚持来得更容易,也更轻松啊!”玉杯盛满了清冽的琼浆,皇帝二指夹着,轻晃几下,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如一小簇火焰,顺着喉管急流而下,灼烧着每一寸血管,他仰头闭眼,感受那由浅及深、久久没有散去的刺痛,佯做轻松地开口。

“什么天下百姓,什么伸张正义,都与朕何干哪?”

“陛下……”自那日起,皇帝的转变太大,惊秋也并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哄骗所有人。

“惊秋认识的陛下,不会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欺瞒,惊秋还是认认真真地跪在皇帝脚边,说出并不中听的言语:“沈贵人若泉下有知,恐怕也并不希望您如此。”

“放肆!”方才还盛满美酒的玉盏立刻摔在惊秋脚边,像被戳了痛处,皇帝提高了声音怒道:“贺澜说的没错,是朕纵容你太多,的确太过放肆了!”

“奴才不敢!”惊秋磕头,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闷声道:“奴才不信陛下真的是这样想的!”

久久的凝视,似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主仆二人谁都没有出声。

“罢了。”最终还是皇帝先泄了气,扯掉伪装的假面,露出底下的敦厚面容。

“往后这性子也收敛点,朕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叹了口气,收敛了散漫的神情,丢下手里的酒壶,向后靠在软垫上,冷笑一声,“就属你最聪明了。”

“但是你要知道,跟着朕,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刚极易折,牧晖歌之事是朕太得意忘形,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是。”惊秋这才舒了口气,大胆抬头,膝行几步,双手交与皇帝,脸上一片坚毅,“惊秋不懂那些大道理,但陛下叫奴才做什么,奴才一定记在心里。”

皇帝也不再假装,起身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眺望,可惜只有一堵又一堵的高墙,阻断了他的视线,也束缚了他的人生。

“只要结局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说的又慢又犹豫,像是不断地给自己心理安慰。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门外有下人低声禀报。

“惊秋。”谢欢鸾放下思虑,扭头示意惊秋去推拒。

惊秋会意,出去阻止太后的来访。

太后年事已高,往后的路太过惊险,皇帝也不忍再让她参与其中。眼下的事正是个由头,让她与自己彻底断了来往才好。

可盛怒的太后不顾阻拦,执意闯进宣政殿。

“皇帝!是不是该给哀家一个说法?!”兴师问罪的模样,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

挥挥手让人都退下,比太后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帝王缓步走到她面前,面露礼貌的微笑,低头行礼,问道:“母后何事让您烦扰,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宣政殿?”

“您叫凌雪姑姑传个话儿,儿子到您那去就是了。”

“哼!你还知道哀家是母后!”太后气恼,想起这几日听到的,关于皇帝的传闻,配上这张纯良无邪的笑脸,让她又更气郁了三分。

“哀家知你思母心切,可你做事也要讲究礼法,沈如意连个名分也无,你就这样大张旗鼓的祭祀,哀家的脸面你置之何处?”

“还有,且不说这事,哀家听闻你最近不理朝政,连奏折都统统送进贺府,你忘了之前你在哀家跟前指天起誓时都说了些什么?!”

谢欢鸾回神在御案上倒了杯茶递给太后,又扶她往暖床上坐,声音温和柔软,“都说了什么?朕忘了。”

“公公是父皇亲自提拔的秉笔太监,又是亲封的十二监提督,能力人品,自是不必说,之前是我们误会他了。”

“贺澜为西晋鞠躬尽瘁、殚精竭力,实乃我朝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啊!”

“啪!”刚坐下,到口的茶水还未咽下,就听见皇帝说出如此荒唐可笑的话,气得太后把那茶杯摔在案上,起身抬手狠狠地掌掴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就连门外守着的惊秋和凌雪都惊动了。

“陛下!”、“娘娘!”

隔着门,他俩同时出声,想确认屋内的情况,等了几息,只听得屋内并不真切地传来皇帝的声音。

“无事。”摸了摸被坚硬护甲刮伤的侧脸,谢欢鸾淡然一笑,无所谓地坐在另一边,“母后仔细气坏了身子,儿子可担待不起。”

“皇帝,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太后更加不满皇帝的反应,周身的气度是稳坐数十年皇后宝座历练出来的威严和锋芒。

“你那些皇兄是如何死于奸佞挑唆的阴谋,你父皇是如何被他蒙蔽,做了十几年的糊涂皇帝,就算你单纯愚蠢,也不可能想不到,他力挺你坐上皇位,究竟何所图吧?”

她虽久居佛堂不问前朝之事,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又在后宫浸淫了几十年,还有什么事是她看不透的?

但皇帝如今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她也听说死了个臣子,究竟是他的死给陛下带来太大的打击,还是皇帝借此事故作姿态?又或许,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思及此,望向谢欢鸾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母后,朕尊重您,唤您一声母后,但您似乎有些太过恣意了。”

皇帝也收起笑容,一时间整个御书房内剑拔弩张,气氛冷却到了极点。

“呵。”片刻,是太后先让了步,她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对皇帝失望透了,只冷哼一声,撂下两句话就转身。

“威远公是我朝武将中最出挑的,该做什么不必哀家赘述。”

“哀家年纪大了,经不起烦扰,皇帝有什么事,也不必再问过哀家。”

“母后慢走。”谢欢鸾神色未变,跟在她身后走到宣政殿门口,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儿,铁青着脸,宣布道:“太后一心为国祈福礼佛,即日起,便在梵心苑闭关清修,闲杂之人,休得前往打扰!”

“是!”众人欠身领命,这是明晃晃地宣布太后被禁足,二人的关系也无需再说。皇帝当众下太后的面子,走到这地步,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哼。皇帝,好自为之!”太后头也没回,唤了凌雪,坐上步辇离开了。

“惊秋。”目送太后离开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皇帝似乎没受到方才吵闹的影响,转身进屋,指挥道:“拟旨。”

“朕年少痛失慈母,哀痛难当。忆母后慈爱如春,抚育之恩重如泰山。特追封为生母皇太后,赐谥号“仁懿”,享太庙之祭,春秋永祀,以慰母后在天之灵。母后安息,福泽子孙,佑我皇朝昌盛!钦此。”

沈贵人生前未享的福,死后谢欢鸾给了她最高的荣光。

只是可惜,给的再多,也换不回母亲的笑容。

皇帝与太后闹翻,确实是一件值得茶余饭后拿出来好好聊聊的谈资。因而无人管控,任其发展的皇家秘闻成了京城现阶段最流行的热门新闻,就连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添油加醋写成了段子,为了吸引顾客,大谈特谈。

沈如意的生辰还有三日,皇帝颁了圣旨,昭告天下。

同时为表孝心,还大手一挥,免了两年的徭役赋税,释放了所有非重大案件的犯人。

追封的圣旨一颁布,天下皆沸腾。

贺澜听到消息时也晃了神,手里还捏着底下官员孝敬他的银票,讨好的人仍等着他给一个答复,他回神,拍了拍那人肩头,只身走到会客厅外的天井,被难得一见的天光笼罩,烟青色的便服显得更加沉郁阴狠。

他低头看,浑身的污泥,肮脏腐臭,而他深陷其中,蛇鼠一窝,早已从内里烂了。

一闪而过的回忆,很快又被他死死封在心底,半点光亮也透不得。唇边的颤抖却出卖了他,无奈,只好勾唇,形成个扭曲狰狞的笑,眼底是森然的冷冽。

“沈如意。”呼吸包裹了全部的声音,不该出现的名字被他咀嚼在齿尖,许久才转身回屋。

你如今可如意了?

送走了别有所图的芝麻官,贺澜躺在东侧的耳室里闭目养神。不一会儿,门外有声音响起。

“提督,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哦?可有说是何事?”贺澜睁眼,又是那个狂狷不羁的提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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