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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走棋(1 / 2)

“陛下清修几日,可有想臣?”贺澜揽着皇帝的腰,二人侧身躺在暖床,发丝交织,呼吸缠绵,像极了恩爱夫妻。

冰冷的玉势在体内,谢欢鸾拼命抑制身体不受控的颤抖,断断续续地应答:“提督这些日子、受累……”

的确是受累,自皇帝和太后去清佛寺,前前后后不过七日,朝廷也发生了不少事,不说困扰,也算是忙碌不断。

其中最让他头疼的,就是牧晖歌的南下,和最近京城街头巷尾传开的流言。

漳州位置几乎处在西晋版图最南,牧晖歌前往此处,最优最快就是行官道。而每个省都有贺澜的人把控,因而此人不论走到哪里,也定不会脱离他的视线。

但似乎牧晖歌早有准备,离京后,他除了在河北省与布政使见过面,后续何时出的省,怎么出的,都无人知晓。

贺澜自然知道他不会那么傻,一早就提醒了卢熠翎要多派些人手,在水路和乡野小道等地方也设下埋伏。可这个蠢货还是把事情办砸了,接到消息说人刚出河北就跟丢了,气得他连夜把那个废物叫到府里臭骂一顿。

可这厢人还未寻得,那厢风波又起。

,没有说话。那探子见主人无甚反应,自作主张撤了一半的监视,随他们去了。

“惊秋,朕今日才发现,放弃比坚持来得更容易,也更轻松啊!”玉杯盛满了清冽的琼浆,皇帝二指夹着,轻晃几下,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如一小簇火焰,顺着喉管急流而下,灼烧着每一寸血管,他仰头闭眼,感受那由浅及深、久久没有散去的刺痛,佯做轻松地开口。

“什么天下百姓,什么伸张正义,都与朕何干哪?”

“陛下……”自那日起,皇帝的转变太大,惊秋也并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哄骗所有人。

“惊秋认识的陛下,不会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欺瞒,惊秋还是认认真真地跪在皇帝脚边,说出并不中听的言语:“沈贵人若泉下有知,恐怕也并不希望您如此。”

“放肆!”方才还盛满美酒的玉盏立刻摔在惊秋脚边,像被戳了痛处,皇帝提高了声音怒道:“贺澜说的没错,是朕纵容你太多,的确太过放肆了!”

“奴才不敢!”惊秋磕头,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闷声道:“奴才不信陛下真的是这样想的!”

久久的凝视,似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主仆二人谁都没有出声。

“罢了。”最终还是皇帝先泄了气,扯掉伪装的假面,露出底下的敦厚面容。

“往后这性子也收敛点,朕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叹了口气,收敛了散漫的神情,丢下手里的酒壶,向后靠在软垫上,冷笑一声,“就属你最聪明了。”

“但是你要知道,跟着朕,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刚极易折,牧晖歌之事是朕太得意忘形,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是。”惊秋这才舒了口气,大胆抬头,膝行几步,双手交与皇帝,脸上一片坚毅,“惊秋不懂那些大道理,但陛下叫奴才做什么,奴才一定记在心里。”

皇帝也不再假装,起身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眺望,可惜只有一堵又一堵的高墙,阻断了他的视线,也束缚了他的人生。

“只要结局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或许也没那么重要。”

说的又慢又犹豫,像是不断地给自己心理安慰。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门外有下人低声禀报。

“惊秋。”谢欢鸾放下思虑,扭头示意惊秋去推拒。

惊秋会意,出去阻止太后的来访。

太后年事已高,往后的路太过惊险,皇帝也不忍再让她参与其中。眼下的事正是个由头,让她与自己彻底断了来往才好。

可盛怒的太后不顾阻拦,执意闯进宣政殿。

“皇帝!是不是该给哀家一个说法?!”兴师问罪的模样,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

挥挥手让人都退下,比太后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帝王缓步走到她面前,面露礼貌的微笑,低头行礼,问道:“母后何事让您烦扰,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宣政殿?”

“您叫凌雪姑姑传个话儿,儿子到您那去就是了。”

“哼!你还知道哀家是母后!”太后气恼,想起这几日听到的,关于皇帝的传闻,配上这张纯良无邪的笑脸,让她又更气郁了三分。

“哀家知你思母心切,可你做事也要讲究礼法,沈如意连个名分也无,你就这样大张旗鼓的祭祀,哀家的脸面你置之何处?”

“还有,且不说这事,哀家听闻你最近不理朝政,连奏折都统统送进贺府,你忘了之前你在哀家跟前指天起誓时都说了些什么?!”

谢欢鸾回神在御案上倒了杯茶递给太后,又扶她往暖床上坐,声音温和柔软,“都说了什么?朕忘了。”

“公公是父皇亲自提拔的秉笔太监,又是亲封的十二监提督,能力人品,自是不必说,之前是我们误会他了。”

“贺澜为西晋鞠躬尽瘁、殚精竭力,实乃我朝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啊!”

“啪!”刚坐下,到口的茶水还未咽下,就听见皇帝说出如此荒唐可笑的话,气得太后把那茶杯摔在案上,起身抬手狠狠地掌掴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就连门外守着的惊秋和凌雪都惊动了。

“陛下!”、“娘娘!”

隔着门,他俩同时出声,想确认屋内的情况,等了几息,只听得屋内并不真切地传来皇帝的声音。

“无事。”摸了摸被坚硬护甲刮伤的侧脸,谢欢鸾淡然一笑,无所谓地坐在另一边,“母后仔细气坏了身子,儿子可担待不起。”

“皇帝,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太后更加不满皇帝的反应,周身的气度是稳坐数十年皇后宝座历练出来的威严和锋芒。

“你那些皇兄是如何死于奸佞挑唆的阴谋,你父皇是如何被他蒙蔽,做了十几年的糊涂皇帝,就算你单纯愚蠢,也不可能想不到,他力挺你坐上皇位,究竟何所图吧?”

她虽久居佛堂不问前朝之事,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又在后宫浸淫了几十年,还有什么事是她看不透的?

但皇帝如今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她也听说死了个臣子,究竟是他的死给陛下带来太大的打击,还是皇帝借此事故作姿态?又或许,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思及此,望向谢欢鸾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母后,朕尊重您,唤您一声母后,但您似乎有些太过恣意了。”

皇帝也收起笑容,一时间整个御书房内剑拔弩张,气氛冷却到了极点。

“呵。”片刻,是太后先让了步,她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对皇帝失望透了,只冷哼一声,撂下两句话就转身。

“威远公是我朝武将中最出挑的,该做什么不必哀家赘述。”

“哀家年纪大了,经不起烦扰,皇帝有什么事,也不必再问过哀家。”

“母后慢走。”谢欢鸾神色未变,跟在她身后走到宣政殿门口,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儿,铁青着脸,宣布道:“太后一心为国祈福礼佛,即日起,便在梵心苑闭关清修,闲杂之人,休得前往打扰!”

“是!”众人欠身领命,这是明晃晃地宣布太后被禁足,二人的关系也无需再说。皇帝当众下太后的面子,走到这地步,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哼。皇帝,好自为之!”太后头也没回,唤了凌雪,坐上步辇离开了。

“惊秋。”目送太后离开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皇帝似乎没受到方才吵闹的影响,转身进屋,指挥道:“拟旨。”

“朕年少痛失慈母,哀痛难当。忆母后慈爱如春,抚育之恩重如泰山。特追封为生母皇太后,赐谥号“仁懿”,享太庙之祭,春秋永祀,以慰母后在天之灵。母后安息,福泽子孙,佑我皇朝昌盛!钦此。”

沈贵人生前未享的福,死后谢欢鸾给了她最高的荣光。

只是可惜,给的再多,也换不回母亲的笑容。

皇帝与太后闹翻,确实是一件值得茶余饭后拿出来好好聊聊的谈资。因而无人管控,任其发展的皇家秘闻成了京城现阶段最流行的热门新闻,就连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添油加醋写成了段子,为了吸引顾客,大谈特谈。

沈如意的生辰还有三日,皇帝颁了圣旨,昭告天下。

同时为表孝心,还大手一挥,免了两年的徭役赋税,释放了所有非重大案件的犯人。

追封的圣旨一颁布,天下皆沸腾。

贺澜听到消息时也晃了神,手里还捏着底下官员孝敬他的银票,讨好的人仍等着他给一个答复,他回神,拍了拍那人肩头,只身走到会客厅外的天井,被难得一见的天光笼罩,烟青色的便服显得更加沉郁阴狠。

他低头看,浑身的污泥,肮脏腐臭,而他深陷其中,蛇鼠一窝,早已从内里烂了。

一闪而过的回忆,很快又被他死死封在心底,半点光亮也透不得。唇边的颤抖却出卖了他,无奈,只好勾唇,形成个扭曲狰狞的笑,眼底是森然的冷冽。

“沈如意。”呼吸包裹了全部的声音,不该出现的名字被他咀嚼在齿尖,许久才转身回屋。

你如今可如意了?

送走了别有所图的芝麻官,贺澜躺在东侧的耳室里闭目养神。不一会儿,门外有声音响起。

“提督,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哦?可有说是何事?”贺澜睁眼,又是那个狂狷不羁的提督大人。

“只说有要事相商。”下人替他披上虎皮大氅,又捡了两块银碳放在手炉,递给贺澜,躬身跟在他后面随行。

天越来越冷了,贺澜进屋时,满身的寒气席卷,激的起身迎接的皇帝打了两个喷嚏,像个弱不禁风的小犬,眼巴巴地想凑过去,又怕冷忍住了。

“陛下这么着急叫臣来,所为何事?”贺澜解掉披风,把还有些热度的手炉塞给对方,然后热络地将人拉进怀里,亲昵又熟稔。

“公公。”谢欢鸾捧着手炉倚靠在并不宽厚的胸膛,挑起他腰间的系带在手里把玩。

“后日便是母亲的冥寿,朕想要公公陪朕一同祭祀。”

贺澜一愣,他倒没想到皇帝会说这件事。

“臣……陛下思母心切,臣一同前往,岂不是多有叨扰。”他本能地就想推辞,面儿上的镇定也有一瞬的崩裂。

皇帝没想到贺澜会拒绝,他以为这个人巴不得把整个长春宫的下人全都换成自己的,让他的一举一动全都透明无遮拦,这么好的机会,他竟推辞了?

“公公是朕的恩人,自然也想让母亲知道。”

但这祭典,贺澜非去不可。

须臾的失神很快就消失殆尽,贺澜敛眸,觉察到一丝不寻常。于是顺了皇帝的话头说下去,“臣不敢当,既陛下这样说,那臣却之不恭。”

“公公答应了?”怀里的小犬瞪大了双眼,兴奋地摇尾,贺澜温声“嗯”了下,按下心头的算计,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颗毛绒绒的头颅。

虽说是祭典,到底于理不合,更不可能邀请朝堂众臣一同前往。因而就在启祥宫改建的祠堂里,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柳植主持,皇帝与贺澜并肩站着,惊秋挑了几个长春宫里手脚伶俐的在旁伺候。

皇帝与贺澜皆着素缟,接过柳植递来的香,三叩九拜。

“公公,朕一直在想。”祭典结束,皇帝拉着贺澜走进祠堂背后的耳室,那里供奉着沈如意的牌位。

耳室的门关闭,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贺澜偏过头,像在认真聆听。

可下文并没等到,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危险气息袭来,虽武功不如锦衣卫,但常年练剑的本能还是让贺澜迅速反应,整个人猛地往左边一闪,那直冲自己来的凶器扑了个空。

谢欢鸾一脸杀意,手里握着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赤红的眼眸里决绝又狠毒。

没给人喘息的功夫,皇帝又再次扑过去要捅贺澜。但最佳时机显然已经错过,贺澜比皇帝更灵巧几分,轻松就捉了人,将那握着匕首的手控制住了。

“陛下这是何意?”贺澜瞳色骇人,直勾勾地与帝王对视,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之事。

“哼!”冷笑在谢欢鸾唇边绽开,“不知公公这回要如何全身而退?”

“什……”话音未落,谢欢鸾猛地推开贺澜,那匕首竟是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自己的小腹。

“呃……”

浓厚的血腥味立时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贺澜瞪大了双眼,一向冷静的面容也有些破碎,他上前一步捂住那汩汩向外冒血的伤口,恨声斥责。

“谢欢鸾,你疯了!”

事到如今他还能不明白皇帝的意图?

耳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下身血迹斑斑的皇帝被贺澜拥着强拉出来。

外间的人皆惊骇哗然,没想到只是转眼的功夫就闹出这样大的事。

“休要轻举妄动!”

“贺澜!放开陛下!”

皇帝在他手上,柳植和惊秋等人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得站在原地,拿出佩剑等算不得武器的利器,严阵以待地看着他。

“陛下这是要咱家的命?”

贺澜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怀里神思恍惚的皇帝,满腔的怒火似要喷涌而出。

“来人!”惊秋高声喝道,外间大门被踢开,一队身着锦衣卫服侍的官兵,训练有素地小跑进来。

“还不快将他拿下!”

局势扭转,贺澜被团团围住。

他却仍气定神闲,掐着皇帝的脖颈,手上用力,似乎想要同归于尽。

“公公、你逃不掉的。”喉间的空气急速衰减,身上又有伤,很快皇帝的意识就开始模糊,连挣扎也不会了。

“你太天真了!”在那一瞬间,贺澜是真的想过就这样杀了皇帝,不听话的宠物,不自量力的帝王,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柳植哪见过这样场面,他本想若能助皇帝一臂之力,他日自己也能有平步青云,不啻贺澜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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